殿内,安静无声,便是殿外风荡枝叶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微风起,不知有多少落花簌簌而下,花落尚还眷恋着大地,人心又如何能轻易割舍。
床榻上的俊美男子双眸紧闭,嘴唇苍白,却是不减他一丝容貌,无论是坐是立,他都美的仿若一副画,一副谁都描不出的旷古名画……
云曦嘴角微扬,泪珠却是滚滚而下,脑海中闪过一幅幅或清淡或浓烈的画面。
他们在御花园中的百花之间对弈饮茶,他们在佛光寺的湖边看着那宛若银河垂落的萤火虫,他们在枯井之中仰望寥星,倾诉心事……
她不是石头,即便在面对感情时,她喜欢回避,喜欢躲藏,可是情到深处,已足以融化她心上的寒冰,足以让她……倾心相待!
“你为何这般的傻?我哪里值得你这般来做?”她为他压了压被角,声音微微颤抖。
“每个女孩子应该都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吧?”云曦苦涩的扬起嘴角,轻笑道:“可我就没有,因为自从母后离去,我便很明确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这世上或许有善恶之分,可是这宫里没有,有的只是胜负与生死。我要赢,我要守好属于的泽儿的东西,所以我与她们没什么不同,不过都是阴险毒辣之辈。”
她这双手染过多少鲜血啊?
呵呵……已经多少数不清了呢!
“可是你不一样,你不应只做一个质子,你要拿回属于你的荣耀,你本就该被人仰望,而不是留下这里,守着一个并不值得你这么做的女人……
我是夏国的公主,是太子的长姐,我今生的使命就是护着泽儿走向那万人之上的宝座,可这是我一人的宿命,不应是你的!”
声音停顿了片刻,似是说话之人已经泣不成声,“冷凌澈,我喜欢你,我从来都没像喜欢你这般喜欢过任何人……
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不想让你永远留在夏国!”
云曦忽然握住了冷凌澈的手,将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抵在眉间,颗颗晶莹若宝石的泪珠落在了那白玉般的手背上。
“所以,不要再接近我,不要再关心我,我不值得,不值得……”
云曦抽泣了一下,收起了眼中的泪,握着冷凌澈的手却是骤然用力,眼神坚毅而又决绝,“我是不会与你在一起的,他日,我是夏国皇帝的长姐,你是楚国的锦安之王,江山渺渺,与君万里,惟望,君安!”
云曦将他的手小心的放入锦被之中,复又为他仔细的掖了被角,才缓缓起身,抚平衣裙,端正珠钗,抹去眼角残留的泪珠。
她一步步向后退去,眼神越发的不舍流连,她却是紧咬着嘴唇,不肯再落一滴眼泪。
她站在门口,看着床榻上那被纱幔遮掩的身影,粉唇微颤,“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云曦此生终身不嫁,但为君故!”
语落,云曦便毅然决然的推门离开,头上的流苏剧烈的摇晃着,投下了一片斑斓的光影。
在门合上的瞬间,床榻上的男子缓缓睁眼,眼眸睁开的瞬间,似有天下乾坤在里面流过。
他没有言语,只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背,上面有些湿润,有些微凉,似乎还残留着云曦的悲戚和无助。
等到玄宫和玄羽翻窗进殿时,看到的就是冷凌澈微抬着手臂,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主子!”玄宫担忧的唤了一声,玄羽却是瞪了玄宫一眼,这没有眼力的家伙!
玄宫不明所以,他只是担心主子的伤势啊,就算主子内力深厚,可是刚才也被剪刀插在了心脉处啊!
玄宫话音刚落,冷凌澈就径自坐起了身,乌发垂落散于背后,如同披上了一条黑亮的绸缎。
玄宫两人顿时一惊,主子才刚受了伤,怎么突然就坐了起来,“主子,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没有伤及心脉,不过是血流多了些……”云涵的动作他早就看的一清二楚,想要避开易如反掌。
他之所以会故意受伤,不过是想给他和她一个机会,可是如今看来,一切还是枉然。
“玄宫,传信给玄商,腊月十七,我要启程回楚!”
冷凌澈的声音很淡,玄宫和玄羽却是惊讶的互望了一眼,玄宫一时不敢置信,又有些茫然的问道:“为何是腊月十七,可是有什么讲究?”
玄羽狠狠的打了玄宫一拳,咬着牙,低声说道:“你傻啊!腊月十六是长公主的生辰!”
玄宫一脸了然,连连点头应下,冷凌澈却是没有理会两人的互动,而是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背。
云曦,既然如此,我就只能依照我自己的做法了……
……
二公主行刺长公主,却是不慎重伤冷公子的事情迅速的传遍了整个夏宫。
当夏帝知道此事时,瞬间勃然大怒,心里对云涵最后的那么一点父女之情也消散殆尽了。
云曦并未插手,夏帝便直接将云涵身边的两个宫女紫玉和紫香打杀了,又连夜用一辆马车将云涵送去了国寺。
听闻云涵不肯接受,夏帝便直接令宫人将她绑了,扔进了马车,并且下令终身不得归还夏宫,由此可见夏帝的震怒。
丞相府先后失了韩淑华和云涵,顿时愁云笼罩,哪里还敢多事,倒是可怜了云娴和云泽,如同两只受惊的雏鸟茫然无助。
云曦听闻之后只略略的点了点头,看起来并不在意,只是眸中的光却甚是冷寒。
国寺森严,可不管来人的身份如何,只要不守规矩,轻则忍饥挨饿,重则还会受到鞭刑之罚,只要有她在,云涵这辈子就别想回来!
云曦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都下去,安华看了云曦一眼,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冷公子已经醒了,可他毕竟是外男,不得在宫留宿。陛下已经派人将冷公子送回了质子府,又赏赐不少的补品……”
“嗯!还有事吗?”云曦淡淡的应了一声,似是也并不在意。
安华见此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却又不知从何劝起,只得躬身出殿。
刚听到关门的声响,云曦便仿若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椅子上,呆呆的看着桌上的白芙蓉,一坐便是许久……
……
幽梦宫中!
“母妃,看来二皇姐也没有什么用啊!”云彬喝了一口茶,不屑的笑道。
“唉……终归还是太年轻了,沉不住气,白白浪费了我的一番苦心!”贤妃似是十分的痛惜怜悯,不禁摇头动容道。
“母妃,其实何必这般麻烦呢!想要除掉大皇姐,直接派桑葚去就好了,就像杀掉韩淑华那个女人一般!”云彬此时完全不似往日那般谦和恭顺,脸上的表情更是阴郁。
“事情没那么简单,先不说云曦身边有个会武的丫头,而且云曦背后还有个神秘之人,若是被抓住了把柄,以后就更难行事了!”
贤妃何尝不想直接要了云曦的命,可是曦华宫可不像冷宫那么好闯!
“都怪那个冷凌澈多事,若不是因为他,二皇姐也许就得手了!”云彬难掩愤恨,心里是将冷凌澈彻底怪上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之常情罢了……”贤妃却是不急不恼,显得很是淡定。
“母妃,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等!”
“等?”云彬不解,如今丞相府虽然还在,可是在宫中的势力却是受到了重创,此刻难道不是他们壮大之时吗?
“倒了一个韩贵妃,可是宫里还有个太后娘娘呢!这可是个难啃的老骨头,我们既是在暗处,就放任她们去斗吧!
如今我们需要做的是再找一把好用的刀,我们在暗,不好出手,总归是要找个可用之人……”贤妃嘴角轻挑,保养得体的脸上没有什么皱纹,却是布满了森然的冷意。
懿祥宫中!
丽妃的脸上是难掩的喜意,韩淑华那个女人死了,她的女儿也被送去了国寺,她第一次觉得宫里的空气这么的新鲜,这么的让人觉得舒服!
一旁坐着的云婕见杨太后蹙眉不展,便柔声开口问道:“皇祖母,你怎么了?”
“哀家就是隐隐觉得不对,到底是谁杀了韩淑华呢?这人又有什么目的呢?”
丽妃莫不在意的说道:“一个废妃,谁会算计她啊?想来就是她掌宫的时候得罪了人,这才丢了性命!”
“是啊皇祖母,您就不要多想了,反正此事对我们也没有害处!”云婕也笑意融融的劝道。
杨太后听闻之后,也揉了揉眉心将此事搁置,她看了看云婕,慈爱的说道:“再过不久你就要及笄了,及笄之后就要嫁入南国,你可紧张?”
云婕俏脸一红,抿嘴笑道:“婕儿不紧张,等婕儿坐稳南国太子妃的位置,就可以成为皇祖母和母妃的助力了!”
杨太后欣慰的拍了拍云婕的手,对云婕很是满意。
她又看了看丽妃的肚子,低声道:“你父亲已经准备好了怀孕的女子,直等到十月以后,你便可以安心的诞下一个龙子!”
丽妃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并未见如何的喜悦,这装怀孕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你自己也小心些,最近你就不要再惦记着陛下了,远远的避开,免得惹出事端!”杨太后严肃的提醒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绝不能有任何的差错。
丽妃却是脸色一僵,狠狠的扯着手中的手绢,满脸嫉妒的说道:“真是不知道宁月仪那个女人哪里好,居然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的!臣妾便是想遇见陛下,也没有机会啊!”
丽妃的语气酸溜溜的,杨太后不以为然,等她们的手里有了龙子,一个小小的月仪有什么可在意的。
杨太后一向看不上丽妃的小气,觉得她还不如云婕这个孩子有分寸,便不再理会丽妃,而是看着云婕问道:“荣太子的那个要求,你可担心?”
云婕脸色变了变,眸中也闪过一道冷意,却还是说道:“荣太子喜欢大皇姐,送给他就是,不过是一个没名分的婢女,婕儿却是夏国的公主,是堂堂太子侧妃!”
“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云曦不是个简单的,你不怕她反击吗?”
云婕勾唇一笑,仿若海棠,艳丽无双,“婕儿只答应荣太子将云曦带到南国,可若是云曦死在了半路之上,那可就不是婕儿的问题了!”
杨太后闻此才满意一笑,婕儿有这等心机胆略,想必以后一定能在南国站稳脚跟,那时便是陛下也要忌惮她们一二,皇后之位,太子之位,都只会是她们的!
生活仿佛一切都归于了平静,冷凌澈负伤,自是不能在国子监任职,夏帝便令他好生休养,令择了一位先生教习各位皇子。
可是有珠玉在前,其他人的学识与冷凌澈相比便都成了皮毛。
对于云泽而言,冷凌澈就像是一个移动的书库,不管他问什么冷凌澈都知道。
相比之下,这位新先生就像是路边的地摊,肚子里有几本书一眼就能看穿。
云泽忍不住与云曦诉苦,苦着一张越发俊秀的小脸,嘟囔道:“阿姐,冷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我不喜欢现在的先生,太笨了!”
云曦的手一顿,却是很快就掩饰好了,为云泽倒了一杯温茶,开口斥道:“你若是嫌先生笨,就要先比这先生学问好,否则你可没这个资格!”
云泽捧着茶杯,喝着温热清香的茶水,只觉得身子瞬间变暖了,“阿姐,师父为什么也好久不来了呢?”
云泽说完,云曦才想起那个黑衣鬼面的男子,似乎他许久未出现了。
“他本就是江湖人,来无影去无踪,难道你还想他了不成?”云曦也觉得最近的生活一下子就回到了以前,突然出现的人,又全都突然消失,可这种平淡的日子,却是不知为何让人心中不宁。
“我还要与师父学功夫呢!泽儿一共也就学一月,如今文不成武不就,可怎么是好啊!”
看着云泽那满脸愁容,一张小脸皱的像个白胖白胖的包子,云曦只觉得心里忽的轻松了许多,伸手掐了掐云泽白嫩的小脸。
她并不是一个人,她还有泽儿呢!
可是瞬间,云曦又心中一酸,她还有泽儿,那他呢,楚国可还有他的亲近之人?
云泽见云曦突然就忧伤了起来,便不知所以的抬头看向了安华,安华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云泽不要发问。
最近公主就是这个样子,总是会突然就发呆,或是突然就陷入了忧伤之中。
安华十分清楚云曦的性子,别人如何劝都是没用的,只有让她自己想明白走出来才行。
安华心中哀叹,为何公主的情路就这般的不顺,她以后的归宿又到底在哪?
……
韩淑华的死,云涵的离开就像是一个小石子投入了湖中。只荡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便水过无痕。
夏宫中正在欢天喜地的筹备着四公主云婕的及笄之礼,如今是丽妃掌宫,云婕又即将嫁给南国的太子,云婕的及笄之礼不可谓不隆重。
虽然比云曦的及笄之礼少了些神秘的光环,但是胜在顺利。
宫中已经许久没有这般顺遂的宫宴了,夏帝龙心大悦,更加认为之前的不顺都是因为云涵那个灾星,早知道就该早点把她送走。
云娴嫉妒的看着宫中宫彩幔飘扬,她的母妃才刚走,二姐又被送进了国寺,这些人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久在深宫的人心里都是扭曲的,越是失意的人,心里便越是扭曲,便越是想看别人失意。
而在这夏宫里,云娴唯一一个能欺负的人便是五公主云茉,所以可怜无助的云茉自然而然的沦为了云娴发泄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