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清落她怎么了?”帘内的人影终是坐不住了,她猛然起身,惊呼出声。
瑾妃转过身,目光有些微冷,她看着帘内朦胧的身影,幽幽开口道:“南国要与楚国联姻,南国三皇子选择了七公主,陛下已经答应了……”
“怎么会?太后不会同意的……”宸妃的声音有些惊慌,似是想急于否认。
“太后娘娘已经被气病了,十年了,难道你以为太后的身子还会一如既往吗?
你知道太后娘娘会照顾七公主,所以你便毫无顾忌的躲在了这冷宫!可七公主是你的女儿啊,你就忍心看着她自幼便没有父母的疼爱?
我的确地位不高,但是清萱是在我的呵护下成长起来的,我给了她所有我能给的东西,那你呢,你又给了七公主什么?”
瑾妃一改往日温婉,冷声斥责道,她希望她能将宸妃骂醒,让她看清现实!
“我一直以为你是骄傲的,可真正骄傲的人不应该在受到挫折后就躲藏起来,你究竟在回避着什么?
你是不想看到其他人对你的怜悯和嘲讽,还是不想面对陛下舍弃了你的事实?”
“不!不是!”宸妃怒吼出声,她重新跌坐在椅上,突然冷冷发笑,竟是笑出了眼泪。
“在我玉家覆灭那日,我与冷桓便已经恩断义绝,我玉婉和便是再不要脸面,也不会还记挂着那个害我全家的男人!
可我还能怎么办?婉清不在了,我是玉家最后的血脉,我不能一死了之,可我又无法复仇,你让我如何自处?
我是狠心扔下了清落,可若是她一直留在我身边,她能得到的又是什么?我便是连最简单的生活都给不了她,那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能忍心……”
宸妃突然掩面痛哭起来,瑾妃心如刀绞,她何尝不知道宸妃的心思,她是不想让清落和她面对同样的境遇。
“可你知道七公主真正的想法吗?那是个勇敢骄傲的孩子,我想她宁愿与你一起吃苦,也不愿忍受这种母女分离!”
父母总是想以自己的心意给孩子所谓的最好,可实际上这种最好却并不一定孩子想要的。
“其实和亲的人选本是三公主,我也不知道这里出了什么变故,竟是突然换了七公主。
太后被气病了,七公主也被陛下派人看管起来,如今能改变陛下的心意的人就只有你了!”透过缥缈的纱幔,瑾妃静静的看着宸妃,里面的人似乎安静的下来,坐在椅上纹丝未动,仿若一尊美人雕像。
“你觉得,如今的我可还有可能重回往日?”声音带着凄凄寒意和对自己的冷嘲,让人想不到这是当年宠冠六宫的宸妃娘娘!
“能!”
瑾妃坚定的吐出一字,她往日里不喜言语,可她却比谁都看得明白,“此时的你不再天真,不再相信所谓的帝王柔情,这样的你才是无敌的!”
“呵呵……”宸妃轻笑起来,笑中的深意让人听不真切。
“无敌?是啊,无心则无畏,如今的我还害怕失去什么呢?”
一双素手挑开纱幔,瑾妃双眸一缩,眼中的惊艳一如多年前的初次相见。
宸妃拉过瑾妃的手,目光冷寒却又坚定不移,“帮我!可好?”
瑾妃勾唇一笑,回握着宸妃的手,浅浅笑道:“宸妃娘娘,恭候多时了!”
……
御书房中,楚帝双眉紧皱,一本接一本的翻着桌上堆积的奏章。
每一日都是如此,楚帝从不敢懈怠,因为若是有一日偷懒,这奏章便会堆成小山,再也翻阅不完。
“陛下,瑾妃娘娘求见!”
一个小太监进殿禀告,楚帝蹙了蹙眉,还是开口道:“宣!”
“宣瑾妃娘娘进殿!”
小太监语落,瑾妃才款款迈入殿中,她手持着一个食篮,身姿蹁跹的给楚帝行礼请安。
“起来吧!”楚帝虽是对瑾妃已经失了兴趣,但对她还是给予了应有的尊重。
瑾妃是楚帝身边的老人,比欧阳皇后她们要更早陪在楚帝身边。
瑾妃莞尔一笑,打开了食篮,楚帝嗅到了一丝清香,不由问道:“这是什么味道?还挺好闻的!”
瑾妃缓缓走上前去,将食篮里的东西摆在了一旁的小桌上,食篮里有一串浑圆饱满的紫色葡萄,看起来晶莹剔透,宛若宝石。
还有一小碗汤羹,颜色青碧,看起来便让人很有食欲。
瑾妃用银针试过汤羹,才双手将碗呈给楚帝,柔声说道:“最近清萱害喜,突然很喜欢吃葡萄,四驸马求人从外地送来了这珍品葡萄。
清萱觉得这葡萄味道非常不错,便送进了宫里三串,让让臣妾帮着呈给陛下和太后娘娘呢!”
楚帝眉目舒展,欣慰一笑,开口道:“清萱这孩子也是的,宫里什么东西没有,她既然害喜留着自己吃便好!
改日她若是再想吃什么,宫里若是有的,便直接派人送到张府,何必让他们去各地求呢?”
瑾妃点头一笑,楚帝喝了一口汤羹,“嗯”了一声,“这汤的味道倒是新奇,好似有葡萄?”
瑾妃点点头,笑着解释道:“清萱也给臣妾送了一串,臣妾觉得味道很好,便想着能不能用葡萄做些汤羹。
听闻最近陛下特别劳累,吃的东西也少,臣妾想着也许这微微泛酸的果汤反是能对陛下的口味呢!”
“不错!味道的确很好!”楚帝又喝了几大口,觉得唇齿留香,那香味一直流进喉咙胃里,十分的舒服。
“朕好像吃到了桂花的味道?”
“陛下的口味还真是刁钻呢!最近宫里的桂花林正是盛放之际,臣妾便命人摘了些新鲜的桂花,酿成了蜜糖,只在这汤里放了一小勺,没想到就让陛下发现了!”
瑾妃盈盈笑道,楚帝心情大好,将碗中的汤一口饮尽。
瑾妃接过汤碗,楚帝看着一直温良无争的瑾妃,心中泛起了一丝歉意,放柔了声音说道:“爱妃有心了,朕很喜欢!”
“陛下喜欢就好,臣妾可以每日都做给陛下。不过陛下,国事虽然重要,但是陛下的龙体更是重中之重,不可太过疲劳。
最近宫中的桂花开的正好,若是哪日陛下累了就去里面走走,那满园飘香的桂花之气定可让陛下精神舒缓呢!”
楚帝被瑾妃说动了心思,正巧今日心情大好,便开口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爱妃就陪朕去看看吧!”
瑾妃含笑点头,柔顺的跟在楚帝身边,可正在此时,湘妃突然求见。
湘妃见到瑾妃在此,轻轻挑了挑眉,却掩唇轻笑,促狭的笑道:“原来瑾妃姐姐在啊,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呢!”
瑾妃扬扬唇,低下了头去,似是羞涩不已。
楚帝笑斥道:“你真是越发的胆大了,连朕也敢排遣了?”
湘妃抿嘴巧笑,面容婉约清丽,自有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柔美,“陛下和瑾妃姐姐这是要去哪啊?”
“朕打算去桂花林走走,听闻哪里的桂花开的正好,爱妃与我们同去吧,人多也热闹些!”楚帝偏爱湘妃,看见美人在此自是相邀前往。
湘妃看了瑾妃一笑,勾唇笑道:“如此臣妾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瑾妃一直低垂着着头,湘妃来了以后便与楚帝并行,瑾妃跟在他们身后,轻轻咬了咬嘴唇。
没想到湘妃会正巧赶来,这般一来不知道事情是否能成了……
皇宫内有一片桂花林,此时放眼望去皆是金灿灿的一片,在阳光的照射下,仿若开了满树金花,当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桂花自有一种香甜的气息,楚帝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通体舒畅,那因为久看奏章而昏沉的大脑都清醒了起来。
楚帝心情甚好,湘妃见此也勾唇笑道:“陛下若是喜欢桂花香,臣妾便为陛下做几个香囊,这样陛下就能时常闻到桂花的香气了!”
“还是爱妃贴心,甚合朕意!”楚帝笑着握住了湘妃的手,两人肆意调情,几乎都忘了瑾妃的存在。
瑾妃抬头看着头顶那层层叠叠的桂花,衣袖下的手微微紧握,婉和,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铮”的一声琴音响起,仿若在平静的湖面忽然投入一颗石子,众人都有些诧异,寻声而望,却只闻琴音袅袅,如同缈缈仙乐在弹琴之人的指尖倾斜而下。
琴音如水,众人都听得沉醉其中,忽然有悠扬的歌声随着琴音而起,“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楚帝如遇雷击,脸色巨变,他一把甩开了湘妃的手,脚步踉跄几下,便朝着琴音的方向一路跑去。
湘妃不明所以,只在身后急切的喊道:“陛下!您要去哪啊?”
突然,她隐约觉得那嗓音似乎很是熟悉,那清冷如冰,淡漠如水的嗓音不正是……
湘妃惊恐的看向了韦喜德,发现韦喜德与她一般惊怔,两人相视一眼,眸中皆是惊惧。
湘妃走到瑾妃身边,目眦欲咧,咬牙切齿道:“瑾妃,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湘妃说完便提着裙摆小跑追去,韦喜德看了瑾妃一眼,也抬步而去。
瑾妃轻轻挑起了唇,看来就算宸妃在冷宫里待了十年,依然足以成为所有人心中的恐惧。
她抬头看着那随风而扬的桂花树,满树金黄的桂花轻轻飘落,瑾妃伸出手掌,有几片柔软的桂花飘在了她的手心,她紧紧握拳,轻声叹道:“十年了,也该物归原主了……”
楚帝随着琴音一路狂奔,他穿过繁密的桂花林,宛若年轻的小伙子,在密林之中与心爱的姑娘追逐打闹。
他忽而驻足,不敢再向前迈进一步,只怔然的望着不远处,在一棵孤独的梧桐树下,那独自抚琴的女子。
女子一头乌发随意散落在背,她面向那棵高大的梧桐树,十指在琴弦上轻拢慢捻,悠扬的琴曲与泠泠的歌声相映衬,宛若魅人心神的仙乐,让楚帝失了一切的神智。
他虽然看不见女子的脸,却依然可以确定,那就是她,“婉和……”
楚帝喃喃自语,正巧湘妃赶到,恰好看到了这一幕,立刻恨得咬了咬牙。
“陛下!”湘妃幽怨开口,楚帝目光未移半分,只一抬手掌,示意所有人禁声。
湘妃双拳紧握,紧咬着嘴唇,压制着身体的颤抖,只一双美目像刀子一般割向了那抚琴的女子。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楚帝眸光摇荡,思绪随着歌声渐渐飘远,回到了那只在梦里出现过的画面。
那一年,他是个逃出皇城伺机而动的落魄皇子,他们母子三人流落飘零,幸而得了玉家收留庇护,而他也正是在那时认识了她。
她是家中长女,永远都是那么骄傲自信,对待弟妹都是一副严姐的模样,每天都有被她骂哭的弟妹。
他曾想着,怎么会有如此骄纵蛮狠的少女,若是以后嫁人为妻,还真是那家的不幸。
他觉得好奇,便不觉留意了起来,却是被他发现了有趣的事情。
每次她骂哭弟妹,永远都是冷着脸,冷声道:“没出息的家伙,若是不听我的,以后有你哭的!”
她说完转身便走,却总会偷偷拿些好吃的好玩的交给她的二妹,让二妹去安慰那些弟妹。
若有人都喜欢温柔的二姐姐,都害怕她躲着她,可她却每次都躲在角落,看着弟妹破涕为笑,才安心的展露笑颜。
他终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她为何非要做这个恶人不可,她的回答,他至今也忘不了。
她说,在家里犯了错不要紧,她可以责骂打罚,可她不希望弟弟妹妹走出家门后,有人说他们半个不字。
他们恨她也不要紧,她是姐姐,只要弟弟妹妹过得好,她便心满意足了……
这些话对于当时被兄弟追杀的他来说,无异于是天方夜谭,他忍不住嘲讽她多管闲事,以后也许还会惹祸上身。
可她却说,人若是不顾手足之情,与畜牲也差不多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交谈,却是不欢而散,他心里想着,真是个愚蠢自大的女人,以后一定会有她哭的时候!
后来她染上了风寒,玉府再也看不见她颐指气使的身影,也听不到弟妹被她骂哭的嚎叫。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适应,便找了个借口前去探望。
可只见她的床前围满了弟弟妹妹,有人给她倒茶,有人给她拿果子,她仍旧板着脸,责骂着所有人,让他们滚出去,不要打扰她休息。
却有一个小男孩将一颗果子塞进了她的嘴里,笑嘻嘻的说道:“姐姐嘴硬,该打!”
另一个小女孩点头附和,“大姐睡觉踢被子,要罚!”
她当时怔了怔,只无奈的勾唇一笑,喃喃道:“你们这些小傻子,还真是……有点可爱呢!”
他没有进去探望,而是转身离开,刚才的那一幕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却又让他如此向往。
他抚额无奈轻叹,虽然他不想承认,但也许这个女人说的是对的……
点点往事涌入心口,他看着她消瘦却依然倔强的背影,似有什么东西要不受控制的流出他的眼眶。
她最喜欢梧桐,她说凤落梧桐,梧桐一定是世间最尊贵的仙树,有着其他树木比不了的灵气。
她喜欢穿着一身飘逸的白衣,在梧桐树下抚琴清唱那首她最爱的《凤求凰》。
如今,她依然一袭白裙,嗓音也一如既往的清澈悦耳,可他们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不再是那个宛若朝阳一般骄傲的玉家大小姐,他也不再是那个无所顾忌只要爱情的落魄皇子。
他们之间隔了太宽的沟壑,谁也不敢向前迈进,唯恐跌落深渊,再无相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