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虹自然地把鸡和鸡蛋递给紫霞,说:“婶子,我现在才得空来看看小米。”
紫霞手里没空,便叫:“粉粉,你把鸡和鸡蛋放到厨房去。”
禹燕接过东西,心里怔怔的:“原来这姑娘就是黄虹!”她终于明白刘家小为什么会错认自己了。
黄虹不知道禹燕心里在想什么,进屋来看小米。
小米正奶着孩子,头上还缠着头巾,见黄虹进来了,忙招呼她到自己身边坐,低声问:“见到禹燕了吗?……就是我的妯娌、去给你开门的那个人啊。”黄虹恍然,急忙点头。
小米低低声说:“你看她跟你长得像不像?”
黄虹点头,小米便悄声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刘家小和禹燕的故事讲了一遍,听得黄虹不时捂嘴惊呼,这也才知道刘家小对自己的情感可真是近乎痴狂了。
临出门,黄虹见院里没人,便往贴着大红囍字的窗户看去,只见窗户里,禹燕也正看着自己,眼里闪着水光。
春天来了,院墙上的蔷薇又开花了,史平陵去年搭的竹架子上也爬满了花朵,蜜蜂“嘤嘤”地飞着,院子里一股淡淡的芬芳。
黄虹顾不上花了,元康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八九成,元老婆子前两天就跟黄虹打了招呼,说是做满了这个月就不要她做了,她现在急着要找一份新工作。
没了周婆婆的帮助,找工作倒还真有点困难。
黄虹连找了几个,不是要常住主家的,就是要整天在外的,或者要随叫随到,哪怕是在饭馆里打杂,也是要早出晚归,这对黄虹来说都不行,她需要的是灵活的、可以机动的、分段的工作时间。
这段时间以来,除了在飘香阁洗衣以外,接绣活、缝补的活计就成了黄家最大的生活来源。
家中唯一值得安慰的事就是随着天气的转暖,史家娘子的身体渐见好转,起码药钱的支出减少了不少。
黄土土个子长高一些,有点像个大小伙子了,如果不开口站在那儿,还真是个英俊少年。
他好像也比小时候懂事了一点,能够帮姐姐做些家事了。
每天在客栈帮客人遛马时,他就割喂兔子的草,摘喂鸡的野菜,偶尔还捉些虫子什么的回来喂鸡,家中养的兔子和鸡被他照顾得好好的。
所以每当黄家娘子看见儿子背着背篓回家来的时候,心里就感到欣慰,毕竟儿子现在还能自食其力,没给娘和姐姐添麻烦。
黄虹结了元家铺子的工钱后,闷闷不乐地往家走,虽然工钱不少,但这是在元家铺子最后一次领工钱,今天也是最后一次上工了。
路过水云间的时候,水舞娘在门里叫住了黄虹:“黄虹啊,你忙吧?”
黄虹抬头应了一声:“不忙。姐姐有什么事?”说着便走进了铺子里。
水舞娘上下打量着黄虹,看得她心里有点发毛,不知水舞娘是何意。
水舞娘看了半晌,笑眯眯地说:“黄虹妹子,我要跟你说件事,你听了可别生气啊。”
黄虹回答:“不会的,不会的。什么事啊?”
水舞娘伸手欣赏着自己刚染好的指甲,又
拿起黄虹的手看着说:“可惜了妹妹这一双玉手啊,十指纤纤,正应当是享福的手,却每天干着这粗重的活计,白白伤损了它的美丽。”
黄虹不知水舞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因而也没有接话,水舞娘见黄虹没有附和自己,心里暗骂她不开窍,脸上却依旧笑着说:“昨天,顾妈妈专门来店里找我,叫我来开导开导你,问你愿不愿意到飘香阁去唱曲?”
黄虹听了,血往脸上冲,一声就回了过去:“不去不去!哪里岂是正经姑娘家去的地方。姐姐别帮顾妈妈来做说客,我可不听。”
水舞娘尚拉着黄虹的手,这时便轻轻拍了拍:“别急别急,我可不是要帮顾妈妈做说客,而是从心里想帮你。”
见黄虹气得满面通红的模样,水舞娘笑了:“黄虹妹子,别多心。事情是这样的,飘香阁里唱曲的原来不是有七八个姑娘么?今年冬天里含情病了半个多月,嗓子全哑了,唱不成了;前几天,含笑被城东的一个大户给买去做妾去了;还有,含媚前晚又同她的情哥私奔了,这些你都知道吧?”
黄虹天天去飘香阁洗衣,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于是便点点头。
黄虹听着水舞娘的话,倒也不像是在引诱欺骗自己,好像是在实话实说的样子,也就不好冲水舞娘发火,又想不出什么回答的话,干脆默不作声。
水舞娘见黄虹有点动心的样子,于是趁热打铁说:“顾妈妈还说了,也不是叫你卖身到飘香阁,你还是自由身,只是在飘香阁里挂个名,到时候唱曲的收入对半分成,平时阁里的姑娘那有这么好的待遇啊,而且到时候阁里自然会帮你挑选主顾,接生意,这些你都不用操心,只管到时候去唱曲就成。”
黄虹听了,隐隐有点动心,只管唱曲,又不是卖身,那试试去又有何妨?
水舞娘见自己的话好像已经打动了黄虹,也就见好就收,没有再说下去:“黄虹妹子,我就是跟你说说顾妈妈的意思,你不愿意也就算了,决定权还是在你手上,什么时候想去了,跟我说一声或者直接去跟顾妈妈说都行。”
黄虹走出水云间,虽然反感飘香阁里出卖皮肉的生意,但心里还是对水舞娘的话动了心。
平时在飘香阁洗衣的时候,就可以听见里面唱曲的姑娘们练嗓子的声音,弹琵琶的声音,有时候伴着她的洗衣过程整整一个下午,有的曲调熟悉得连她也不时能跟着低声唱上几句。
那个孟师傅给黄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是个不苟言笑的女子,远远望去面容清秀,三十来岁年纪,眉毛随时蹙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听别的姑娘们说这孟师傅是前些年来到飘香阁的,当时毛遂自荐做教授曲赋的师傅,顾妈妈半信半疑地试用了她半个月,发现她是真的水平高超,立即重金聘请她留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孟师傅的来历和姓名,有人猜测她是京里来的,因为有客人见过孟师傅后说她很面熟,很像当年京里红极一时的歌妓平安,被孟师傅冷冷的眼睛一看,立即又否定了,说是那平安姑娘眼波流媚,能迷得死人,哪像孟师傅这双死鱼眼睛不招人待见。
黄虹
见过孟师傅对姑娘们练习十分严格,吐气吐词一个不对就一条子打过去——她手里常拿着一根细篾条——黄虹想象过那根篾条抽在身上的感觉,一想顿时浑身汗毛立了起来。
那些姑娘们白天练曲,傍晚就开始工作,就看当天顾妈妈的安排。
有些是接到堂会就出去唱,有些是在阁里,有客人点曲子就唱,还有些时候生意清淡了,就到各酒楼酒家去唱。也不定是哪一种更好,反正就看你遇到的客人了。
有些时候,有的大户人家会派仆人马车接送,这就好得多,就像含笑姑娘一样,出去的次数多了,被大户人家看中,也就从良了。
有些时候,去酒楼里唱曲,遇上大方的客人,赏钱也很可观。
黄虹边走边想,迎面遇上了禹燕。她急忙冲禹燕一笑,打招呼道:“刘二嫂。”
禹燕的肚子已经出怀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冲黄虹点头。
黄虹心里就想:“听说这刘二嫂原来也是那种人,现在也好好嫁了人啊。”
黄虹回到家里,晚上做绣活的时候不免就跟娘说起这件事来。
黄家娘子听了,撑起身子,就着手里的鞋底就给了女儿身上一下,黄虹吓了一跳,一偏身子,鞋底抽在肩膀上,疼得她差点哭起来。
黄家娘子骂道:“黄虹,不准你去干那行当!一旦走上那条路,想回头就太难了。我原来在酒楼卖酒,看见卖唱的多了,有几个落了好去?我听说过的凄惨的真人真事更别提了,人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黄虹啊,在这世上,我们女子走错了一小步路,别人会记得你一辈子,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一辈子。不像男人们,在外面吃喝嫖赌,改正后人们只会念他的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压在我们女人头上的枷是永远甩不脱的。”
见黄虹低下了头,黄家娘子接着说:“这世道虽说笑贫不笑娼,但是黄虹,做人还是要有骨气一点,只要双手还能干活,就别往那边想。就拿刘家二媳妇来说……”
黄家娘子压低了声音:“如果不是她没刺准,手劲又差一点,那她不是白白死了吗?如果她死了,谁会记得她,刘家小会记得吗?只有她娘会为她哭几声而已。”
黄虹听了方惊觉自己先前想的太简单了,原来想着自己就算真的去唱曲了,也不过是为生活所迫,别人也会看在自己一家老弱妇孺的境地的份上同情自己的。
她突然想起史平陵去世时那些妇人们背后的私语,刘家小骚扰自己后自己被反咬一口时街坊们指点的手指,心中一战:“娘,我错了。”
黄家娘子点点头,说:“走那条路的姑娘们,多半是逼不得已,为了活下去才走的,我们,还不到那步!”
黄虹有点疑惑地看看娘突然正经而严肃的脸。
史家娘子在旁边听着娘俩的对话,起初被黄虹的话惊得差点叫起来,好人家的姑娘,怎么能往那方面想?等到听了黄家娘子的话,也不由点头,亲家说得对啊,看见黄虹认错,才吁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里,黄虹就这样不时找点短工干干,偶尔还把做好的鞋子等拿到街上去卖点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