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虹把脸埋在手心里，感到一阵怜悯，为自己，为含玉，为所有在这里受苦的姑娘。
黄虹也察觉到了那个和官人对自己有兴趣，她想：“这个和官人人看上去不错，虽然岁数不小，但一直以来对自己还是颇为关注的，如果，有那么一天，他要……”
黄虹胡思乱想着，擦去了两腮红润的胭脂。
顾妈妈送走了客人，便回黄虹的房里来劝说。
黄虹刚擦净了脸，洗了手，正把头发打散，准备重新梳成简便的发式，头发长长了一些，梳理也方便多了。
顾妈妈掩上门，上前两步打量着黄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师师啊，现在你可是我们飘香阁里唱曲的台柱啊，我可离不了你了。”
黄虹敷衍地笑笑，只顾对着镜子梳头。
顾妈妈又上前一步：“刚才和官人带来的两个官人还问，什么时候师师姑娘愿意梳拢呀，他们可盼着呢。”
黄虹一听，原来顾妈妈他们早就开始打自己的主意了。
她气得脸色通红，把梳子“啪”地往桌子上一砸：“什么时候？等我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
顾妈妈早已料到黄虹的反应，轻轻地笑笑：“也难怪师师姑娘你发火。连我当时也生气了，我对他们说了，我们师师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你们就别想了。”
听顾妈妈的口气，她倒还护着自己，黄虹心里想着，却掩饰不了脸上的神色。
她厌恶地看了顾妈妈一眼：“等着吧。说不定会有那么一天的。”她站起身来：“顾妈妈，今晚我要回去，你叫福叔送送我吧。”
本来她今晚闹了那么一场，身体各处酸痛不已，只想早点休息，但应付了一拨客人和顾妈妈后，黄虹只想赶快离开这个令自己憋气的地方。
这里纸醉金迷、挥金如土、燕语莺声、欢歌笑语、脂腻粉香，但是这里不是人住的地方，这是一个散发着诱人气息的吃人陷阱，她黄虹进来了还能出得去吗？
福叔原来是飘香阁里的护院，只是上了岁数后，就被派去看看门、跑跑腿，打打杂。
自从黄虹来飘香阁唱曲之后，遇上应酬得太晚，都是他送她回家。
顾妈妈先给黄虹打了一剂预防针，就没有再接着说服黄虹，这是一个烫嘴汤圆，得慢慢吃，不急在这一时。
黄虹出了兰香院，福叔拎着个灯笼，摇摇晃晃走在前面。黄虹看他的步态，不由嗔怪道：“福叔，你又喝多了是不是？”
福叔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师师姑娘，托你的福，刚才那个和官人临走前还赏了我一壶酒，我……怕被幺四偷喝了，所以就……一股脑全喝了。别怕，我没……没醉，会把你送回去的。”
黄虹哭笑不得地摇头，上前一步接过福叔手里的灯笼，另一只手便搀了福叔的手肘，两人慢慢向夜色中行去。
季节已是黄末，天气已经不太热了，此时正是凉风习习，云破月影花动，黄虹抬头遥看迢迢星汉，牵牛织女在哪里？
她隐隐想起了史平陵，是啊，死去的终究渐渐会被人遗忘：“平陵哥，有朝一日我会忘了你吧？！”
走到东二巷的时候，一直不出声的福叔突然开口了：“师师姑娘，不
好……意思，我喝多了，要小解……”
黄虹失笑，松手让福叔向暗处歪歪斜斜行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不见福叔的动静，黄虹便举起灯笼，准备寻找福叔。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踉跄而来，黄虹见是个醉鬼，急忙闪在路边。
那人路过黄虹身边时，停了一下，发现面前是一个女子，于是开口问：“多少钱？”
黄虹刹那间血往脸上涌去，连路人都把自己当做是娼妓了吗？
紧接着，她的心往下坠：她对那人的声音再熟悉不过，那是刘家小！
黄虹急忙往回走了几步，想避开面前的人。
刘家小却不依不饶，追了上来一把抓住黄虹：“我说你，问你呢，多少钱？躲什么躲？出来路边站着不就是出来卖的吗？”
到底男人的力气大，黄虹被刘家小抓住肩膀，拧转过了身子来：“我看看……”
虽然酒醒了该干嘛就干嘛，但有时他还刻意去喝两杯，想要寻找出那种感觉的由来。
前些日子，因为禹燕生了个女儿，刘家小觉得在生了儿子的大哥面前抬不起头来，还故意冷落禹燕母女俩，被紫霞好一顿数落，紫霞骂了半天，喘了口气，看着油盐不进的儿子，一句话脱口而出：“要是你娶的是黄虹，那她生个妖怪你都不嫌弃。”
刘家小心里一亮：“就是这个原因！只有黄虹，只有黄虹才能填满自己心里的空处！”
然而，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和资格，黄虹该是怎样的恨自己才会说出绝不嫁自己的话来，黄虹啊黄虹，你是我的魔障！
有时在街上看见史娘子疯疯癫癫的样子，自己有了孩子的刘家小心里终于不免内疚。
后来又陆续听说了黄家的近况，又听嫂子说黄虹如何硬气，从来不向别人开口借钱，最后听说黄虹到飘香阁去唱曲了，刘家小心里痛苦之极：“她情愿穷困潦倒，最后沦落到那种地方也不愿意嫁我，可见她心里真的没有过自己。”
有几次他鼓起勇气想去飘香阁看看黄虹，然而仔细一想，这样做只会招来黄虹的白眼和街坊们的闲话，于是作罢，只往酒乡里寻找快乐。
现在，刘家小已经养成了只要不出远门，每天下工后喝两杯再回家的习惯，常去的那家小酒肆的老板娘风韵犹存，边卖酒边跟客人打情骂俏，很是受人欢迎，在那种环境里，刘家小才觉得自由自在，心情愉快。
正如此刻，刘家小喝了酒回家，一路上飘飘欲仙，觉得人生圆满，当他看见路边站着的女人时，心里一动：“自从成亲之后，自己也没有在外跟别的女人混过，难得今晚心情好，不如放肆一回。”于是开口询问，不料眼前的女人却是黄虹。
刘家小心跳加剧，热汗一下子爬满额头：“黄虹，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他误会了，以为黄虹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黄虹不接刘家小的话，她对刘家小曾经的暴力记忆犹新。
她眼睛忙向暗处搜寻，心里只焦急：“福叔，你怎么还不来？”
刘家小热血澎湃，自己终于有了机会了！
她要钱，他要她，他给她钱，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他上前一步：“黄虹，
你怎么到了这个地步？”他刻意放软声气，怕黄虹反感。
黄虹不答话，随着也退了两步。
“黄虹，你说你需要多少钱？我可以帮你。我……可以长久给你钱，你就不用到这街上来站着了。你说你要多少钱……”
黄虹听了刘家小的话，只觉一阵反胃：这不是以前的刘家小，是一个陌生的、粗赵的、在街上公然招妓的男人！
黄虹眼睛四下寻找福叔，一边要注意刘家小的举动。
刘家小只道黄虹害羞，便抢步上前，一把把她紧紧抱进怀里。
黄虹未料刘家小行动如此迅速，来不及逃跑，被刘家小抱个正着。
她拼命挣扎起来，想要叫“救命”，不料刘家小头低了下来，胡乱寻找着她的嘴巴，她不得不偏开头左右避让着。
黄虹手里的灯笼已经扔在地上，两手拼命往刘家小身上打去，刘家小只为自己终于怀拥梦寐以求的女子而欣喜若狂，哪里感觉得到这无足轻重的疼痛。
刘家小的嘴擦过了黄虹脸上的伤处，她疼得倒吸了一口气，终于叫了出来：“救命呀！福叔，你快来呀！”
正晃晃悠悠从墙角过来的福叔听见了黄虹的呼救声，加快脚步跑了过来。
刘家小听见了福叔跑来的脚步声，讶异地松开了一点手，黄虹趁机抽手给了刘家小一个耳光，挣脱了出来。
落在地上的灯笼“哄”地着起火来，豁然明亮的光线里，福叔看见愤怒的黄虹和茫然抚脸的刘家小对峙着。
回到家里，黄虹只简单地跟娘说了飘香院里的风波，以解释脸上伤痕的由来；她绝口不提遇上刘家小的事情，以免娘担心。
黄家娘子这段时间心情复杂，觉得女儿走上这条路完全是因她而起，现在虽然有了收入，家中情况转好，但那是女儿出卖色相换来的，她怎么能心安理得。
黄家娘子不复以往的刚强，现在时常暗中流泪，嗟叹自己的拖累和女儿的命苦。
那天她正如此叹息着，窦家娘子便劝她：“千爱，别哭了，走到了这步只能做这步的想法。现在就指望黄虹将来能遇上一个好男人嫁了，也就脱离了苦海了。”
黄家娘子说：“现在外面不知怎么说黄虹，她去干了那一行，将来还能寻个好男人吗？”
窦家娘子想了半天，说：“那就只能指望她能在她的客人里遇上一个好人了。”
黄家娘子苦笑：“到那种地方去的男人能有好人吗？”
两个女人顿时沉默了。
此刻看见女儿脸上的伤痕，黄家娘子叹气：“黄虹，娘也就不说别的了。你自己留心一点，将来在你的客人里，遇上那种实心实意对你好的，你就跟了他去，不能一辈子呆在那里。”
黄虹一愣，娘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她又动了什么心思了吗？
她坐到娘旁边：“娘，你怎么说这样的话？难道你……”
黄家娘子怕女儿误会，忙说：“黄虹，不是我又有什么想法。我是说，干这一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岁数大了一点，年老色衰之后，谁会来点你唱曲？我原来见得多了，那些岁数大的歌妓，最后只能流落街头卖唱，没了年轻这个本钱是吃不了这口饭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