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陵又迟疑了一下:“大官人,还有一样事情,每次我一进你和大少爷的书房,就感到分外的熟悉。我来到祁家以后根本不知道我自己是识字的,昨天从大少爷的书房回去后,就念念不忘我读的那本书,我以前肯定是读过它的。昨夜我甚至做了一个梦,梦见我正在跟我的娘商量参加州试的事……”
“你娘?你记起她来了?”
“没有,梦中我只是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中年妇人坐在我面前,我觉得她就是我的娘,很亲切很温柔地跟我说话,商量着等我成亲后就专心读书参加州试的事……”
平陵眼神迷惑了,自己不知不觉又提到了成亲,难道远方的某个地方,真有一个女子在等着自己?
祁五陵听到这里,问:“那你是不愿意了?”
平陵跪了下来:“大官人,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怕现在答应了你,等有朝一日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过往,或者遇上了认识我的人,想回家又怕给你、给祁家带来不便,不回家家里的亲人怎么办?”
平陵这个很现实的问题提出来,祁五陵也迟疑了。
他想了半天,实在舍不得眼前的这个人才,他慢慢在房中踱着步,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窗外的树叶被风吹了一片进来,飘落在两人之间。
突然,祁五陵回过了身:“有了!平陵哪,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你和大少爷一起读书,秋后参加州试去!”
平陵愣住了,这个主子也太好了一点吧!
祁五陵接着说:“你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饭,我这样照顾你,就有一个条件,将来你发达了,得多多关照大少爷。”
“呃?”
“如果你考试不中,也没有恢复记忆,那就留在我祁家做事,像我先前说的,是不会亏待你的;如果你恢复了记忆,那就回家去,把家人都接来永平一起生活,这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咦?这个大官人比表面看上去精明多了!这样一来,怎么的祁家都不吃亏呀!不过,还是不能这样想,毕竟是人家救了自己的命,说是自己的重生父母也不为过,自己报答一下人家也是应该的,人得知恩必报。”平陵这样想着,便点点头,给祁五陵叩了个头,算是答应了祁五陵的条件。
晚上,祁五陵就很得意地对祁大娘子说:“我给咱家文明找了个好帮手。”祁大娘子便问为何这么说,祁五陵就把白天跟平陵的对话讲了一遍。
祁大娘子听了丈夫的话,倒很同意他对祁大少爷和平陵的看法,只是对平陵跟儿子一起读书颇有微词,祁五陵便说:“你一个妇道人家,真是目光短浅,光看眼前要使一点银子出去就舍不得?别的不说,你没看见昨天他读书的样子,比文明聪明机灵多了——别以为你的儿子最好——要是他将来能中状元,那我祁家靠着他,起码几个孩子的后半生就无忧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且,他跟文明作伴,不但学业上能相互提携,而且以后去考试的路上他也可以照顾文明呀,你忘了,上次去上京考试的路上,文明被同
去的几个生员作弄,结果大大影响了他的临场发挥,这才落榜的。今后有了平陵的陪伴,他那么伶俐的一个人,看谁还捉弄得了文明。如果他考不上,就留在我祁家做管家,我祁家也不算吃亏嘛。哎呀,我真聪明呀!”祁五陵得意地摇头晃脑起来。
湛应全起初也不了解主子的意思,还对这个传言信以为真,急忙来找主子:“大官人,你真要收平陵做义子?这可万万使不得呀,万一他心怀不轨,以他的能力,三个少爷以后不是他的对手呀,万一他将来强抢了祁家的财产怎么办?”
祁五陵微微一笑:“别怕!湛管家,一切尽在我掌握中!”他也不瞒湛应全,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湛应全呆呆看着祁五陵,面前自己侍候了多年的这个主子,好像今天是头一次看见他,而且怎么看怎么像一头老狐狸呀!
没过几天,平陵搬离了下人的小屋,搬到文奇明书房旁边一间偏房居住。
房间换了新的,被褥换了新的,不逢年不过节的,却连衣裳也做了好几身新的过来,平陵感到祁大官人对自己还是真心的好,想想他开的条件,自己也不吃亏呀,光是祁大少爷那一书房的书,就要多少钱才买得到呀,小户人家哪里置办得起,光是这一样自己就占大便宜了;就算读书不成,记忆恢复不了,家人寻找不到,自己后半生也有落脚处了,那还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现在,平陵是一早起来,打扫了文奇明的书房和书房门前的小院,等文奇明过来一起读书作文,侍候文奇明的起居的杂事,自有一个名叫上英的小厮去做。
午饭后,文奇明依旧苦读,平陵却要陪着三少爷文奇礼习武。
习武这事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月了。
初黄的一天,文奇礼和一群纨绔子弟相遇,一语不合,打了起来,结果被对方打得屁滚尿流,逃回家来。
以文奇礼不服输的脾气,当时就要立即打将回去,可是武艺不如人家,只能咬牙吞声躲避。
文奇礼回家就跟父亲说要请个拳脚教师来,好学点防身之术。
祁五陵以前本来反对家中子弟习武,只说学了容易惹是生非,现在看看儿子脸上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也动了气,问儿子对方是谁好去寻个公道,一问却是永平县县太爷的儿子,祁家再是大户人家,却没有有权有势的靠山,这哪里惹得起对方呀!
湛管家便在旁边顺口说,如果三少爷本身会点拳脚棍棒,哪里至于吃这么大的亏,于是祁大官人便托人找了个拳脚师傅来教文奇礼。
祁四少文奇彬觉着新鲜好奇,也跟着学,结果没练几次功就体力不支,晕倒在地,吓得他的亲娘流香大呼小叫,坚决不许他再练。
文奇礼一个人练着无聊,自己的小厮小强也被打伤,不能陪练,他便跟父亲去要人来陪自己,那时平陵还没陪祁大少读书,因此被湛管家派去跟着祁三少。
拳脚师傅名叫毛大海,其貌不扬,腆着个很大的肚子,当时祁大官人初见他时,还颇为不信他的本事,眼睛只盯着他的肚子瞧。
那毛大海也不恼,只说:“东
家,我初来咋到,人又笨嘴拙舌,我是吃这碗饭的,但凭手脚上的本领讲话。府中的各位老少爷们,别怕伤了我,只管上来比划比划。你觉得我还行,我就留下,你觉得我不行,我立马走人。”
祁大官人一听,这是明目张胆的挑战啊,于是嘴上说怎么好意思,眼睛却叫湛管家带着人上,结果呢,四五个人被毛大海没几个回合就撂翻在地,大家这才心服口服。
平陵本以为自己岁数大了一点,怕也吃不了习武的苦,不料一个月下来,竟然对习武萌生了兴趣,天气热的时候,祁三少自己都躲懒不练功,平陵却不厌其烦,一个人照样练得有滋有味,其实这也是平陵原来生活的环境所致,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那毛大海本来对祁三少那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公子哥就没心思教,现在遇上平陵这样一个勤学好问的主,同样也萌生了兴致,下工夫教了起来,所以现在虽然平陵是挂着陪三少爷练武的招牌,实际上却是自己习武的一个托辞。
祁大官人看见平陵早晚陪大少爷读书,下午陪三少爷习武,心里那个高兴啊,这个好小伙子,自己是赚到了。
日子很快入了秋,祁家操办了大少爷文奇明的婚事,新娘子讨了进来,是永平的另一家大户的女儿,叫做魏星。
魏星早几年就和文奇明定了亲,之前就因为文奇明要参加科考而推迟过一次婚期,只是上次文奇明上京考试失败后,发誓头悬梁锥刺股,下次参考一定要中,故而提出要再次推迟婚期。
老岳父魏大官人见文奇明如此,大怒:“难道说我女儿的青春就这样陪着你儿子白白消耗吗?退亲!”
祁大娘子是见过魏星的,对此女印象极佳,闻听此言不由急了:“大官人哪,你赶快劝文明转转念头,魏家小姐这样的才貌,错过了,整个永平就挑不出第二个来!”
祁五陵想想儿子的岁数,想想魏家小姐的岁数,于是强逼着儿子答应年内成亲,这才弄得文奇明今年以来,基本上不瞭自己的父亲,因为心里憋着那股气呀。
新婚的第二天,文奇明依旧一大早就到书房读书,倒还吓了平陵一跳:“难道这新郎官被新娘子赶出来了?”
中午时分,平陵见文奇明没有去吃饭的意思,只是沉着脸看书,然而那眼睛却总是定在一个地方不动,半天也不见翻上一页书。
平陵肚子饿得“咕咕”叫,想着待会儿还要去练武,不知道还来不来的及吃饭,心里就焦急起来。
他正想着怎么开口,就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官人,我可以进来吗?”声音甜美,平陵听了,转眼望着文奇明,文奇明听见这个声音,脸孔涨红,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来。
平陵心中猜测恐怕是新娘子来了,急忙站起身来,走到门边躬身施礼:“见过大少奶奶。”
就听一个声音叱道:“站一边去,别挡道!”
平陵心里不悦,人却灵敏地闪朝一边,只见两个女子走了进来,前面的是一个身着红地绣金比甲,四季锦绣长裙的女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目不斜视,冲文奇明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