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竹帘子放了下来,打在车窗边上,也打在强掌柜的心上:“什么意思?难道这多年的老顾客也喜新厌旧了?”
他敢断定,这不是路家大娘子说得出的话,大概就是这个老太婆的主张。
还没等强掌柜想出回答的话来,马车就走动起来,他看见后面的一辆马车车窗里,露出的是路家当家大娘子略带歉意的脸。
眼睁睁看着老主顾路家的十来个女眷说说笑笑走进了大福,强掌柜内心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是在做梦一般,他拧着自己的腿,“哎哟”,挺疼的,不是梦啊。
这路家还算客气的,好歹还说了几句场面话,接下来的日子,才真是强掌柜噩梦的开始。
每天每天,都可以看见原来云记的老顾客走进大福,又高高兴兴地走了出来,身后是大福的伙计,帮抱着包好的料子,有时候大福的裁缝还跟着上了人家的马车,进府去帮他们做衣裳。
云记的货船总算紧赶慢赶把货拉回来了,强掌柜也顾不上哀叹了,整天忙着带着店里的伙计,抱着各色布帛,到以往的老主顾家走动,结果除了有几家抹不开面子,勉强选了几匹罗纱外,其余人家皆说今年的黄装早就置备齐全了,不打算再添置衣裳了。
他们几乎一无所获。
眼见着簇新的料子落上了灰,强掌柜心痛莫名,这黄天的衣料卖不出去,入了秋,就要开始备冬天的货,那到了明年黄天,自然又会有新的流行的料子和款式出来,自己店里这些库存的衣料到时候只能减价出售,或者就永远堆放进库房里不见天日了,他在云记绸缎店做了那么多年的掌柜,可从来没有积压过那么多的衣料布帛啊。
强掌柜愁眉不展,思前想后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来找云中书。
云中书正在处理珍玩店的事,一听强掌柜的报告,顿时跳起八丈高:“什么?货品滞销?你是怎么搞的?”
强掌柜有点怕跟云中书打交道,他觉得云中书有点刚愎自用,不太懂行又喜欢乱骂人,还不若卜玉英好说话,只得低头说:“只是因为我们进货太晚,失了先机……”
云中书破口大骂:“什么进货太晚?分明就是你懒怠无能,还找这种狗屁借口!”
强掌柜才突然想起,自己开春时跟云中书报备最迟三月就必须去进黄天的货,结果云中书因为手中没有周转的银钱,才拖到五月去进货,自己此刻说进货太晚无异于是指责云中书的决策错误,于是急忙闭嘴垂头恭听云中书的痛骂。
强掌柜耳边听着云中书的声音,心里却想到了别的地方去了:“这云官人据说也是读书人出身,怎么如此粗俗呢?”
云中书骂了良久,想不出什么挽救的办法,最后冲强掌柜骂到:“我白养你们这些人,都给我滚!”
强掌柜愣住了,自己在绸缎店是从学徒做起,跟了卜大官人做了多少年的事了,若非当年卜大官人嫁女儿的时候,怕女儿接了这几家店经营不起来,这才恳请他们几个继续帮着女儿做事,要不,卜小官人早就叫他们过去自己店铺帮忙了。
强掌柜变了脸色,也不多说,一甩袖子走
了。
傍晚,强掌柜心里憋气,约了平日里要好的贾掌柜在香满楼喝酒。
酒过三巡,强掌柜涨红了脸,说话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他云中书算什么东西!我在卜记做事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穷酸一个,要不是娶了卜家小姐,在我面前哪里有他说话的余地?”
贾掌柜胆子有点小,急忙说:“隔墙有耳!强兄,算了,好歹他是老板,看在卜大官人的份上,就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了。”
“老板?上门女婿也敢当家?哼,要不是卜小姐心爱于他,让他三分,他在卜家有什么地位?”
贾掌柜忙左顾右盼:“小声些!”
强掌柜一听连喝酒发几句牢骚也不得自由,心里越发憋闷:“你就这样胆小,怕他吃了你去。哼,有朝一日,把我惹火了,我还不干了!”说完,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云记绸缎店整个黄天的生意就这样惨淡收场。
入了秋,有人约强掌柜谈话,想吃下云记黄天这批货,强掌柜一看,认识,是大福绸缎庄的掌柜,叫做蓝历表的一个男子,他心里好奇这过季的货品他们要了作甚,蓝历表却笑而不语。
强掌柜思忖这批衣料积压库存,明年黄天能卖得起卖不起价还不知道,存放着又容易虫吃鼠咬,损耗甚大,于是便跟蓝掌柜商谈数次,忍痛折价卖掉了这批货。
强掌柜只想着将存货尽快出手,却忘了跟云中书商量一下,当云中书知道强掌柜擅自做主把货折价处理了,还是卖给了对手,顿时暴跳如雷,拍桌子打板凳地将强掌柜臭骂一顿。
憋气已久的强掌柜再也受不了云中书的恶语相加了,他撸起袖子跟云中书对骂了一场,不顾卜玉英的挽留,收拾包袱投奔卜小官人去了。
滕小怀按理说可以闲下来养老了,可是他闲不住,还是继续带着黄土土开他的滕记饭铺。
黄虹只是偶尔到滕记去看一眼,平日里还是待在家里的时间多一些。
平陵成亲之后,显得比以前忙碌了,黄虹模糊知道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只是自己也不想去多问。
只要有他就够了!
每日三餐平陵都会陪着她一起吃,有时还抽出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来陪着她,在屋里两人也不多说话,平陵就看着她做事,或者就陪着她到街上去逛,在江边的树荫下坐上一坐,时常是两两相望,相对微笑。
两人的感情是历久弥坚,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再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开。
这天下午,平陵回家去,他又想黄虹了。
他心里奇怪,现在都已经成亲了,天天在一起,怎么还是会常常想她想得这样疯狂呢?
回到家中,下人禀报说小娘子带着眉生和阿榴出去了,平陵摇头暗笑自己的莽撞,脱了外面的衣裳便靠在庭中树下躺椅上纳凉。
他们会长长久久过到老的吧?平陵含笑想着,朦胧欲睡。
午后的阳光从枝条的缝隙间洒落下来,平陵迎着那光线,恍惚间又回到年少时光,阳光下的小巷,小巷中走来的小姑娘,扬起脸冲自己微笑的模样,他的鼻端仿佛又嗅到了蔷薇清淡
的气息,他微笑起来。
“平陵哥,平陵哥……”一个叫声打破了他的回忆,他睁眼扭头一看,黄虹忙着跑了进来,跑到院门边扶着院门直喘,身后跟着满脸紧张的两个丫鬟,也是口中直叫:“慢一点,小娘子,慢一点。”
平陵从椅上跳了起来:“怎么了?是肚子里的孩子……肚子痛吗?”他三步两步跑到黄虹面前,这才看见黄虹一脸的眼泪。
黄虹一手捧着肚子,顾不得擦脸上的眼泪,口里“呼呼”直喘:“阿榴被人抢走了!”
“什么?”有人抢阿榴?难道是冲着自己来的?平陵直觉就往这方面想,难道是自己这一年来,生意上得罪了的人来报复自己来了?
“是郎大娘子的人——就是那个赶我们出门的唐选。眉生追着朝码头去了。”
黄虹惊魂未定,被平陵抱着这才大哭起来:“平陵哥,你快去把阿榴救回来!”
阿榴一岁了,整天活泼好动,在家里呆不住,黄虹这才带着他到街上去走走。
平陵一听是唐嘉的人,顿时明白了,肯定是他们从那里知道了黄虹生了郎又一的儿子,为了继承郎又一财产的事,做下这抢走阿榴的勾当。
他吩咐丫鬟:“照顾好小娘子。”
又问黄虹阿榴是在哪里被抢走的,抢人的人朝哪个方向去了,又柔声对黄虹说:“别急,我一定把阿榴好好带回来。”边说边就往外跑。
平陵越跑心里越生气,唐嘉做得太过分,为了一己私利,竟然来抢别人的孩子,阿榴虽然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可自己视为亲生孩子一般,带得多了,孩子一见自己就伸手要抱,那流着口水的小嘴亲在自己脸上,却是一种温馨的天伦之乐。
按黄虹的说法,那抢了阿榴的唐选是直奔码头方向,那肯定是坐船来的,抢了孩子就忙着上船逃走。
带着怒火,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平陵很快就赶到了码头,眉生正站在码头上,对着水面上远去的一艘船急得直跳脚,嘴里拼命在叫着救人,可是她一个小丫头,谁会理她?
看见平陵赶到,眉生忙告诉他:“官人,唐选抱着阿榴上的就是那艘船。”平陵四下一看,瞧见正有一艘小船靠岸,他“嗵”地跳进那艘小船里:“船家,帮我追上那艘船,回来重金酬谢!”
“对不住了,客人,再多的钱我也不去。”
平陵诧异地望向船家,却见是一个肤色黝黑发亮,两只眼睛闪烁着嘲弄的光的青年,懒洋洋地收拾着船上的东西,对自己不屑一顾的样子。
那人认不得平陵,平陵却认得那人。
“萧檐大哥,那船上的人抢走了黄虹的孩子,我正要去追回,你能不能……”
“黄虹的孩子?走!”萧檐收敛了笑,火速地收起缆绳,长篙一点,小船箭一般冲向江心。
萧檐划船之余,眼睛就开始上下打量着平陵,刚才一见平陵跳上自己的船,他就觉得见不惯这人,一个男人,那么白的脸,虽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白色里衣,但阳光下布料里隐隐闪动的银丝告诉他,这料子值钱得很,眼前这人恐怕是个有钱人。有钱人,那是他的仇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