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后的山路十分难走,不时遇到松软、悬空、滑落的泥石山土,稍有不慎就会滑倒,甚至摔下山崖,因此他们无暇欣赏雨后山景,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每一步。
灵芝再次目睹了张良徒步登山的能力,他绝对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羸弱。虽说自己不是娇弱女子,但与他相比可就差太多了。崎岖泥泞的山道上,他带着她这个“累赘”,但脚步始终不及不乱,稳健有力,身形也非常灵活,能准确判断险情,让他们有惊无险地直抵山脚。
“等等。”
灵芝刚想为终于走完这漫长的泥泞山道欢呼时,突然被张良拉住。
“怎么啦?”她问,缩了缩脖子。此刻,他们正站在一棵松树下,因手肘碰到树干,几滴残留树上的雨水落进她后衣领里。
“客栈里恐怕有事。”张良说着,用手替她擦掉脸上、脖子上的水滴。
灵芝惊讶他怎么隔着这么远就能感觉到异常,又见他微眯的双眼似一弯冷月,似很认真,忙透过低垂的树枝向前方的客栈,可看了一阵,仍无所解,“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啊。”
他轻问:“没觉得特别安静吗?”
“是有点。”灵芝盯着夕阳笼罩的建筑物,的确安静,但那似乎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大概是因为暴风雨的原因吧。”
“暴风雨只会造成忙碌,不是平静。”他淡淡地解释,“龙渊客栈地处平阳交通要道,大雨前后,正是商旅找店歇脚之时,为何门前不见骡马行人?”
“说得也是。”灵芝再细看,仍看不出诡异处,“屋顶炊烟很浓,说明厨房正忙着准备晚饭,那不正代表着一切正常吗?”
“那正是问题所在,很旺的炊烟,很静的庭院,望楼上的陌生人……”
“你包下望楼,怎会有陌生人?”她抬眼往望楼看,“他们在哪儿?”
“望楼顶层!”
她的心口一紧,“会不会是张大哥他们?”
“不是。”他说,“也不像是客栈的伙计。”
她握紧他的手,“那我们怎么办?”
“进去看看。”张良对她微笑,想缓和她紧绷的神经,但并不成功。
“别紧张,也许是我太多虑。”他抚摸她纠结的眉宇,柔声说。
“希望如此。”她弱弱地笑了笑。
忧虑仍在,他又说:“万一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信任我,由我来应付,好吗?”
“好。”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他。
一抹笑容像暴风雨后的阳光,忽地照亮了他俊美的脸庞,他给她
奖励的一吻,满意地说:“好姑娘!”
灵芝顿时心花怒放,可惜那一吻实在短暂,还没等她有任何回应,他就将她拉出了树下,放开她的手低声说:“跟着我!”
灵芝自然不愿离开他,紧紧地跟着他走进客栈。
院里没人,但青石铺就的地上满是泥脚印、车辙印,接待客人和旅客吃饭休息的大堂也不像平时那样房门大开,但半敞的门内似乎有人影在晃动。
“先去看看陆兄。”张良轻声说。
“该死的,他们在一起!”
两人刚推开门,迈进大堂,吕翠儿的尖叫声便惊天动地地响起,随即,她扭曲的五官和皇帝刘邦、建成侯吕释之、大将军周勃、樊哙、客栈主人陆万方……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他们面前。
震惊的浪潮冲击着张良,他本能地想护住身后的灵芝,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但多年的修养和历练让他保持了镇定。
眼前的陛下和建成侯,正代表着朝廷两大明合暗斗的势力——皇帝和皇后,他们居然同时出现在这里,怎不让他吃惊?虽不知他们如何碰上的,但他确信他们来此的目的一致,都是为了找到他和灵芝,因此为了保护灵芝,他必须小心应对。
“看到没有,我没说错吧?他们在一起!她勾引了他,他……”
吕翠儿持续的尖声咒骂令人耳膜刺痛,刘邦冰冷的脸色令人胆战。
“陛下!”张良不理会她的尖叫,平静地对刘邦行礼。
“子房终于来啦!”刘邦粗声粗气地说,看看他,再看看他身后低眉垂目的灵芝,然后眉峰一抖,转身喝道:“吕翠儿,闭嘴!”
高亢的叫骂声立刻消音,屋内安静了。
刘邦对周勃说:“周将军,今夜我就住此地,你随陆掌柜去安置将士。”
两个男人衔令而去,陆万方走过张良身边时,给了他一个“小心”的暗示。
张良不动声色地接受了朋友传递的警讯,除了灵芝,没人注意到这个小细节。
片刻的静默带着惊人的压力笼罩着大堂,然而,此刻不仅刘邦的双眼盯着娇美玲珑更胜从前的灵芝,其他人的视线,或恨或嫉,或奇或疑,也都集中在她身上。
面对这些如狼似虎的目光,灵芝的内心却是惊惧不已。
刘邦和吕翠儿这两个带给她最深梦魇的人在这里!张良的感觉总是对的,这里潜伏着危机——致命危机!
她该后悔跟他回来,后悔没有跟随时光隧道离去,然而,她不后悔,因为留下,她成就了与子房的万年之约!
她稳稳地站着,看着地面,只用余光关注着子房,不去看任何人。
看到俊美挺拔的张良与风姿绰约的灵芝相随而来,刘邦既恼又恨,不由信了吕翠儿的话:张良虽不好色,但毕竟是个男人,怎能整日面对美人不动心?
“子房,你到底在搞什么鬼?朕亲自去山里请你出山,你说要辟谷修行,不再问人间事,如今却私自出走,难道连你也想背叛朕?”他严厉地质问。
众人面色凛然,刘邦极少自称“朕”,此时此刻以此自称,足见他对张良的疑心和愤怒已至何等地步。
第一次听到刘邦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对张良说话,灵芝大吃一惊,再看到他青筋暴露的脸上双目铮亮,便忘了自己的恐惧,一心只担忧张良的安危。
“臣绝无背叛之意!”张良的神情依旧淡然,丝毫没有恐惧或不安,浅浅的微笑中带着隐隐的锐利。
“那为何明知灵芝是朕的宫女,你却不送她回宫,反带她来这里?”刘邦责问,神情更加严厉。“若非朕今日恰好路径平阳,听人说留侯今晨在马市买马的话,也不知道你已经出山,正欲带她私奔?”
张良倏然一惊。当初灵芝为保贞洁自戕重伤时,因刘邦怕此事流出有损个人形象,又怕此事被吕后、戚夫人知道惹来风波,故答应对那件事和灵芝的身份保密。因此他就是对建成侯,也只说灵芝是他路途救活的一个逃难姑娘,不料此刻竟听陛下坦承灵芝是他的宫女,因此他迅速看了建成侯一眼。
后者也正盯着他,四目相接时,当即还他神秘一笑,得意洋洋地说:”留侯不必再掩饰,吕某和皇后已知道灵芝的身份,及你带她隐居山中疗伤的缘由。”
难怪陛下如此恼怒,原来皇后已知晓实情,可是她是如何知道的?张良吃惊之余也感到阵阵焦虑。好妒多疑的皇后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必定对自己起疑,在这样的情形下,把灵芝送到皇后身边并不妥当。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容不得他重新布局安排,心念电转间,他只能见招拆招。
“谁说臣要私奔?”他对一脸愠怒的刘邦说,“臣来此地是应灵芝姑娘之请,了却她的一个心愿。”
他要出卖她!
灵芝愕然一惊,这些人若知道她来自另一个时空,还不把她当妖孽鬼怪给宰了?
她下意识地望向他的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并未转向她,但看着他雍容高贵的面容,她忽然想起他不久前对她说的话:万一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信任我!
她为自己对他的疑虑感到羞愧。信任,乃他之所求,她必予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