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的打量了下在围观的众学子的表情,审问斋和慎思斋却显得异常的安定,心下了然,想必是早已经得了知会,内定了斗学的人选,相反的自己明学斋这边有许多人显得有些迫不及待起来,谁都想在这万众瞩目的情景下出出风头。
算起来这还是范铭第一次看到这个时代文人才艺秀,相比起那个时代所谓的选秀节目来可谓高尚和风雅得太多,难怪那狂士沈文伦如此的傲气,还真有狂傲的资本,要说光沈文伦一个也就算了,各斋的几个有家底的学子也毫不落下风。
诗赋咏诵比的是平时功底和本身才气,再来才是临场反应,这对于准备充足的各大富户学子来说这算不得什么,在一柱香的时间之内众学子纷纷已经呈上了自己的即兴诗赋,再分别到亭中大声的咏诵了出来。
“这厮还是有些真本事的。”最后上去的是沈文伦,冯山凝视着枫林亭中那不修边幅的身影轻声的叹了口气,范铭也不禁暗自点头,这沈文伦作的诗倒让范铭生出一种特别的感受来,清新、高雅,不像其他几人一般,遣词韵律都那么的规矩,有种脱俗的感觉。
范铭到底入学的时间短,再加上本身在这上面的造诣也不深,一时也看不出太多的东西来,但总也能够体会出一些味道来,好坏大致还是明白,审问斋同慎思斋分别都有三人入选,明学斋这边仅仅只有一人,毫无疑问沈文伦同王稼轩两人当仁不让的占据了两个名额,审问斋和慎思斋另外还有各两人也是县府中的一时富户,范铭不禁摇头,这就明显的可以看出正规军同流寇的区别,自己的明学斋是流寇,这次怕是连斋谕的位置都抢不到了。
“那沈文伦也就罢了,王稼轩这厮竟然也能作得出这么好的诗来,凭他那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肯定是后面那姓严的所作!”陈如实有些愤愤不平,只因为他递上去的诗被贬了个体无完肤,“这帮子不要脸的,还有读书人的骨气么!”
范铭不禁莞尔,这本来的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人家是势在必得,还顾得上什么手段,说起来这也是一种有钱人的游戏,不过那个沈文伦看起来倒像是有些真材实料,从那句‘枫林秋渡夜月明’可以看出他的灵气来,不像其他几人,尤其是哪个王胖子的诗一听就是带着些许的暮气,和他的年龄明显不符,大多的可能不是出自他之手。
诗赋当中少不得引经据典,这经义部分也占了不小的一个比重,这也是一个考较功底的部分,审问斋和慎思斋选出来的三人显然也不是全然不学无术,对于读书人而言最珍贵的不是别的,而是书籍,而这些大户人家的子弟就有了天生的优势,家底丰厚,见识也就广博,随口而来的许多典籍记载别说是他,就算是书名都没听过。
诗赋一一当着众人的面展露了出来,周围观望的学子也对这些‘即兴’的诗赋评头论足,在其中也不乏许多课业扎实的学子,诗赋好坏一听便知,每当一首好诗念出周围便响起了一片叫好声,就算是过年的时候戏会都没有这么热闹。
单单是文斗周围的气氛已经这么热闹,接下来的关键是武斗了,也就是策论,这不单单的儒学
功底的问题,还涉及到为政之道,说白了也就是国计、民生之策,一般读书人很少涉及这一方面,但相对于大户人家出身的子弟这些却直白了许多,因为这些无非也就是他们平常家中经营之事。
“策论之题由学子自行商讨,本司计只论公正!”随着司计的话音落下,顿时周围响起一片议论之声,所在的明学斋也同时议论开来,围绕这唯一入选的黄姓学子纷纷给出建议。
见周围的情形有些乱的迹象,那沈文伦长身而起,朗声道:“当今宰辅王相公推行新法,不若就以新法中某一项作为策论之议题,如何?”
“可!”“可!”那参与策论之人纷纷同意,最后将策论之议题定在了青苗法上,这个对于范铭来说还是比较熟悉的,记得大学的时候他还专门做过这项措施的论文,青苗法,亦称常平给敛法、常平敛散法。王安石变法的关键内容之一。唐代宗时已有此名,“税青苗钱以给百官俸”。青苗法最早是参考了仁宗时陕西转运使李参在陕西发放青苗钱的经验,“部多戌兵,苦食少,令民自度麦粟之赢余,先贷以钱,俟麦粟熟输之官,号青苗钱。经数年,廪有余粮”,称之为“青苗钱”,王安石又在鄞县实验,效果良好。学者梁启超说,青苗法之创设,“有类于官办之劝业银行”。
事实上这青苗法也是和自己本身息息相关的,过去两年家中之所以穷困潦倒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因为青苗法的缘故,青苗法规定凡州县各等民户,在每年夏秋两收前,可到当地官府借贷现钱或粮谷,以补助耕作。借户贫富搭配,10人为保,互相检查。贷款数额依各户资产分五等,一等户不超过十五贯、二等户十贯、三等户六贯、四等户三贯、末等户一贯五百文。当年借款随春秋两税归还,每期取息2分,实际有重达4分,这就造成了一种摊派的结果,司马光曾说过,“窃惟朝廷从初散青苗钱之意,本以兼并之家放债取利,侵渔细民,故设此法,抑其豪夺,官借贷,薄收其利。今以一斗陈米散与饥民,却令纳小麦一斗八升七合五勺,或纳粟三斗,所取利约近一倍。向去物价转贵,则取利转多,虽兼并之家,乘此饥馑取民利息,亦不至如此之重。”
心思过后范铭将视线重新放在了已经走到亭中的沈文伦身上,只见沈文伦将袖子一摆,大声道:“本人号狂士,今日我且张狂一番,我来做个擂主,众位随便上来。”
沈文伦话音一落,顿时一片哗然,审问斋的人是一片叫好声,然其他两斋的人更多的是不屑与嫉妒,不过这沈文伦确实有狂傲的资本,慎思斋其中的一位学子仗着家中有人在县衙任职,对这农林赋税之事较为了解,大胆上去与之辩论一番,却没想到没两三句就被他辩了个哑口无言,不单单是言辞犀利,本身对这项法令的具体规定以及背景都异常熟悉,可见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其他几个眼见着沈文伦巨大的优势,也就都起了弄险的心思,只见那王胖子同身后的‘狗头军师耳语了一番之后,上前几步道:“沈兄文材着实可以,但我有一问还请沈兄解惑。”
“王兄请问。”
虽然言语中颇为恭敬,但
神情却是十分的倨傲,王稼轩不由的冷哼了一声,“敢问这天下以谁为本?”
沈文伦望了王稼轩一眼,“以民为本。”
“那再请问,这青苗法是为民或为国乎?”说完这句那王胖子的脸色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沈文伦的论述范铭听了个大概,无非是歌功颂德之声,但却也有理有据,乍一听之下仿佛都是理所当然,其实也就是盲目的改革派而已,据他所知在这段时期新旧两党斗的厉害,已经隐隐有扩散到地方之势,眼下王安石得势,新党自然水涨船高,这沈文伦怕也是新党一派的,王稼轩这一问明显就是个陷阱,左右回答都讨不到好,也不知道这沈文伦要如何回答。
只见那沈文伦稍稍沉寂些许,道:“自然是以国为先。”
王稼轩眼中闪过一丝狡谲,抬头哈哈一笑,道:“先前沈兄不是说这天下是以民为本么,这下怎么又成了以过为先了,你将这天下芸芸众百姓置于何处?你是欲将这数万万百姓视如草芥么,这岂不是同那五代朱温毫无二致了?”(朱温:五代后梁君主,篡唐位自立为帝,平时杀人如草芥。)
这一个貌似冠冕堂皇的问题让王稼轩变得有点咄咄逼人了起来,然而这幅有些稍显丑陋的嘴脸在这一刻其他学子看来却是格外的解恨,这沈文伦也有今天。
就在众人以为沈文伦就要被这一记重拳打的翻不了身的时候,只听沈文伦一声仰天长笑,“非也,非也,沈某自问虽不同范文正公一般呕心沥血,但却也忧国忧民,王兄将某与那屠夫并提实在是有辱圣人之学。”顿了顿,扫视了周围一眼,接着道:“为国即是为民,国之不存,民将焉附,青苗法旨在平衡春秋、青黄不接之际,此是为民,二则增加朝廷赋税,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平衡之事,再一,此为当今圣上振兴之举,可谓万事基业,王兄以为然否?”
“呃……”王稼轩一时有些语塞,事实上这些都是他身后的严夫子教他说的,真正对于青苗法的了解他还比不上他家里的管家,其他两个慎思斋学子见形势不对赶忙出来救场,然而这沈文伦果真还是有几分真材实料,在新政上的了解下足了功夫,以其精湛的学术技能,以及良好的功底,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余的几个候选人打的毫无招架之力,看得连边上的同窗都摇头不已。
全战全胜,甚至连本斋的学子都丝毫不留情面,沈文伦有些愈发的狂傲了起来,而其他斋的学子更是个个脸颊发热,正准备一哄而散,也省的留在这里看沈文伦那张脸子。
就在这时,就听沈文伦的声音悠悠的传了过来,“听闻范兄胸中锦绣万千,为何今次却如此矜持,要藏拙否?”说完沈文伦将眼神紧紧的盯向了范铭所在的方向。
沈文伦的公然挑衅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兴趣,素来这狂生都不把人放在眼里,还从来没有过特地挑衅别人的情况出现,这范兄又是谁,众学子纷纷将视线投向了明学斋所在的位置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