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恐吓的光明正大,却没有人能够说什么,哪怕是武承嗣也不敢张嘴说李显胡说,而此时此刻那个叫方胜的老仆已经有些慌了,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武承嗣,武承嗣面色冷峻盯着方胜目露凶光。
夹在中间的方胜咽了口口水,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神明之说只是虚无缥缈,他又没有见过,如果真的有报应一说,那天下间那么多不平之事怎么不见有神明路见不平?
方胜想到这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当然最主要的也是武承嗣给他的压力太大,更何况武承嗣已经承诺他了只要他指认了贺兰敏之,到时候他自然会帮自己脱罪,否则方胜也不会以奴告主。
方胜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的说道:“老仆是帮将军收拾书房的时候找到了这封书信,似乎是将军临走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这才让老仆找到了。”
大理寺卿立刻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找到的?”
“大约……三月之前吧。”
“三月之前为何现在才上报?”
方胜听了之后叹了口气:“老仆情知告了也难逃法网,所以存了私心。”
“那为何现在又想通了?”
“哎,老仆读书不多,但终究是大唐人,若是因为一己私心害了大唐将士们,老奴良心有愧啊。”
“那为何不送至大理寺反而要送给宗正?”
“老仆畏惧大理寺不敢前来,只要拖宗正之手上达天听。”
方胜回答的合情合理,让任何人都挑不出错处来,大理寺卿扭头看着李显,武承嗣也含笑看着李显,笑容中有着说不出的得意。李显却气定神闲居然还有闲心把玩着小铜镜,大理寺卿看着李显手里小铜镜反射出来的光芒乱晃忍不住嘴角抽了抽,大理寺卿忍不住问道:“殿下可还有疑问?”
李显把玩着铜镜都不看别人只是问道:“方胜,你确定你说的都是实话?”
方胜斩钉截铁表情十分大无畏的说道:“老仆确定,老仆……”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啪”的一声,李显将铜镜重重的扣在了桌子上冷声说了两个字:“撒谎!”
方胜心中一惊,却依旧死咬着说道:“摄政王说老仆撒谎可有证据。”
方胜这句话刚落音猛然间就听到了“轰隆隆”的雷声,当时脸色雪白,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他求助的看向武承嗣,结果发现武承嗣的脸色也变的十分难看。
雷声由小到大持续不断,大堂之内所有人都有点坐不住了,离门最近官职不够高的甚至还起身出去看了一眼,然后脸色也十分难看的回来说了句:“晴空万里。”
晴天打雷,说没有问题谁信?!再加上李显之前提醒过方胜,现在所有人看向李显的目光都变的不对了,知道摄政王有神通但是没听说他神通成这样啊。
李显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方胜面前,而且仿佛随着他的脚步,连雷声都更大了一点,他站在方胜面前居高临下目光隐隐有些冰冷:“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吧?”
方胜整个人都已经吓瘫了,他不敢看李显只敢去看武承嗣,李显顺着方胜的目光也看向武承嗣,武承嗣被李显锐利的目光刺得有些坐不住,甚至连看都不敢看李显,此时此刻他已经胆怯了,根本不敢给方胜任何指示,只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结果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发抖!
武承嗣心中暗恨自己定力不足,但是听着耳边连绵不绝的雷声他又有一种仿佛随时会被天雷劈死的感觉。
李显见武承嗣退却也没继续乘胜追击,只是转头看着方胜,而此时方胜已经脸若死灰哆哆嗦嗦说道:“我……我……我说实话,神仙莫要杀我。”
紧张害怕之下他连老仆的自称都忘了,李显没说话只是缓步走回去坐了下来,然后静静的等着方胜说话。
外面雷声依旧,听得房子里的人寒气直冒,明明是盛夏天气,他们却感觉从下自上生出一股寒气,整个人跟进了冰窖一样。
方胜心理压力更大,此时已经涕泪横流呜呜咽咽的说道:“那封信……那封信是洛州牧交给老仆的,让老仆交给宗正卿,就说是贺兰将军里通外敌。”
“没有了?”李显又问了一句。
“没……没有了。”
李显听了之后重新拿起小铜镜把玩着说道:“这件事情看起来已经很明显了啊,洛州牧有意陷害贺兰将军,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上报神皇吧。”
实力对比太明显,大理寺卿哪敢说不啊,而且他觉得摄政王真是太厚道了,怕他不好做都没让他直接去抓人,而是说上报神皇请神皇定夺。
李显站起来悠然自在的走了,他一走,雷声也渐渐的停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今日经历好似做梦一般。
李显一走,过了没一会武承嗣也阴沉着脸走了,他心里恨极了李显,但是更恨的则是武懿宗,他以为这封信是真的,结果没想到武懿宗居然给他也下了个圈套。
如果这件事情真的弄成,从头到尾武懿宗都没有出现在人前,立有大功的只有武承嗣,但是武懿宗是那种会为他人做嫁衣的人吗?武承嗣总觉得武懿宗是有别的图谋,只是怎么想都想不到他到底要怎么做?
武承嗣刚起身的时候要怒气冲冲的想要去找武懿宗,只是坐到马车上之后,他就冷静了下来,现在这件事儿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他就算去找武懿宗也得不到什么结果,反而也不过就是听对方诡辩而已,只要他咬死了自己不知道,是武懿宗潜心陷害他和贺兰敏之,自己也是一时糊涂误信谗言就够了。
实际上不这样说也没办法了,本来是件板上钉钉的事情却依旧让人翻了盘,摄政王……武承嗣闭了闭眼睛,心中复杂极了,在李显面前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年那个胆小怯懦的男人,这些年来他不断的努力想要证明自己不比任何人差,想要成为人上人,看着以往他都要小心翼翼对待的人如今卑躬屈膝的讨好他,那种感觉让他越来越上瘾。
可是没用,哪怕他自觉如今已经高人一等,站在李显面前他依旧什么都不是!这种感觉让武承嗣非常的难以忍受,现在他恨不得李显赶快离开洛阳回到长安。
李显知道自己一下子就得罪了武承嗣和武懿宗两个人,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他跟武氏一族对上是迟早的事情,他这次来洛阳最大的任务已经完成,不过还有另外一个任务,他要带走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薛绍的哥哥薛顗,之前他只知道薛绍是被谋反的人连累的,后来郑玘跟他说了他才知道,谋反的是李冲,而薛绍完全是因为薛顗参与了此事然后就被弄死了。
通过各方面的反馈来说,太平公主和薛绍的婚姻还是不错的,毕竟小两口出身差不多,薛绍好歹也是公主子,比武攸暨之类的靠谱多了,李显大概是不能阻止李冲谋反,毕竟李冲谋反也是冲着帝位去的,这样的人不可能劝,就算劝住了他也劝不住他手下那群利益熏心的人。
李显唯一能做的就是带走薛顗,让他不要参与这件事情,至少能够保住薛家,至于薛顗愿不愿意,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因为一个人祸害一家人,这种家伙合作还好,不合作李显就只好让他去当白身了。
不过现在薛顗现在是济州刺史,怎么能把他弄到长安才是问题,不过还好,现在距离李冲谋反还有一段时间,李显还有可操作的余地。
李显一边谋算着一边将刚刚还把玩的起劲的小铜镜给扔到了一边,妈蛋,为了贺兰敏之他牺牲大了,硬生生的把自己弄成了个娘娘腔。
李显回到家里之后,承保迎上来低声说道:“大王放心,没有人发现。”
李显听了之后瞬间安心了,想了想还是说道:“先办法把那几块铁板给处理了。”
承保点了点头退了下去,而李显则进了房间任由侍女帮他换下官服,这大热天的穿这么一身真是太遭罪了。
李显想了想现在事情已经差不多水落石出了,除非神皇拼命护着武懿宗,然而如果这样做的话那就太寒武将的心了,神皇现在要做的就是收拢军心,这种事情她不会干,不过武懿宗到底是神皇的侄子,死罪应该不至于,顶多也就是个革职,想想也挺不忿的。
就在李显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弄死武懿宗的时候,宫里就来人请他去乾元殿了,李显无奈只能又穿上那身官服,然后坐着马车慢悠悠的到了乾元殿。
此时乾元殿之上几位宰相以及神皇的几个侄子都在,而武承嗣和武懿宗则低头跪在那里,李显进来之后目不斜视对着神皇行礼:“阿娘。”
神皇淡漠的说道:“坐吧,今天在大理寺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依七郎看该如何惩罚他们?”
李显鼻观眼眼观心淡定说道:“儿子以为如今大军在外征战,而朝内却险些因为个人恩怨损折一员大将,当重罚,不过,这两位身份非比寻常,还是请阿娘酌情处罚吧。”
反正他已经得罪了这两个人了,就不用装好心再求情什么的,对方肯定不会再领情反而还会更加恨他也说不定。
神皇听了之后沉默半晌说道:“武懿宗陷害朝廷重臣,革职贬为庶人,武承嗣识人不清,昏聩胡涂,降三级留任。”
武承嗣和武懿宗两个人在神皇面前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也不敢喊冤狡辩,只是躬身拜倒口称万岁。
这两个人的处罚不可谓不重,但也是相对于普通人而言的,就平衡则他们两个姓武,将来说不定依旧能够翻身,没见武承嗣的处罚是降三级留用吗?
李显对这个结果其实不太满意,然而不满意也不行,神皇做出这个判决了他们就只能接受。
事情处理差不多,该走的也就要走了,但是李显却被神皇留下,神皇看着李显温言问道:“时近八月十五,也是该一家团圆了,七郎便留下来吧。”
李显心中一凛,坏了,他光顾着跑到洛阳来完成任务了,结果却忽略了这里来容易,走却难。神皇这明显是不想放他走了,想也是,他在外面怎么看都比较自由,神皇对长安的掌控本来就不够,当初他选的时机太巧,神皇对洛阳都没有完全掌控,如今洛阳已经被她收拾的差不多了,想来也该下手收拾长安了。
李显脑子里转了好多圈,嘴里却说道:“好。”
他知道现在只要他有一点异心,或者表现出有异心,只怕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神皇听了之后微微一笑:“我听他们说今日天现异象,究竟为何?”晴天打雷,这种事情虽然也发生过,但是很快就会迎来降雨,而这一次雷打完了,天依旧是晴的,要说没有问题谁都不信啊。
大理寺卿他们一过来就将这件事儿给如实禀报了,当然不禀报也不行,雷声那么大周围必然有人听到,瞒是瞒不住的。
李显一脸严肃的说道:“乃是苍天至公,不忍忠臣被诬陷,在那方胜说谎之时以雷声警告。”
“与你无关?”
李显坐在那里笑容之中带着莫名深意:“自然与我无关,我何德何能能够使天呈异象呢?”
鬼才信你,跟你有关的天呈异象的事情还少吗?当初芒松芒赞是怎么投降的?若不是你招出了凤凰他敢投降?
只不过眼见着问不出什么,神皇也就没再说话了,毕竟这种事情没有证据表明跟李显有关系,而他那句所谓的“举头三尺有神明”很多人在遭受冤屈或者气愤的时候或许都会说这句话,并不能代表什么。
当然也是因为这样,神皇才不敢轻易动李显,当然她现在也只想将李显留在洛阳,只要李显肯安分,她必然能保李显富贵荣华一世。
李显走了之后,神皇怔怔的盯着窗外许久才叹了口气自嘲道:“我真是老了,居然已经下不去手了。”若是当年,她不说杀掉李显,至少也要让这个儿子没有影响朝堂的能力,天罚又如何?那个时候她只信自己不信天,若不是因为有这么一股精神在,只怕神皇这一辈子也就是留在感业寺当尼姑的命了,哪里还能到如今君立天下的地步?
武玄辉坐在旁边低眉垂目当成没听见,神皇回过神来看着武玄辉沉心静气的在一旁分拣奏疏,心中更加满意。
而武玄辉则十分着急,神皇和摄政王的对话他从头听到尾,在神皇说要留摄政王在长安过中秋的时候,他就知道神皇要留住他了,在听闻摄政王真的要留下之后,他就有些不安了,神皇的意思他明白的很,但是摄政王为什么要答应?他为什么要留下来?是没料到吗?
到了这个时候,武玄辉觉得自己是真的需要去跟李显沟通一下了。只是他只有休沐日能够出得皇宫,其他时间都要陪在神皇身边,而他身边的人大多都是神皇安排,不能随意派人过去通知李显,武玄辉想了半天也就只有去找太平公主迂回一下了。
太平公主是知道武玄辉和李显认识的,不过她却并没有告诉神皇,武玄辉觉得至少太平公主是可靠的。
太平公主可不可靠李显不知道,李显只知道从他到了洛阳之后,这个武玄辉终于是敢见他了。
他们两个相约的地点是太平公主家里,恩,就是这么光明正大,反正他们两个也不是地下党,武玄辉承太平公主举荐之情,时常过来与公主和驸马聊天吃饭,在这里偶遇摄政王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太平公主和薛绍也体贴的给两个人留了一处房间让他们两个去谈话。
武玄辉见到李显就直接跪了:“罪臣拜见圣人。”
卧槽!李显一听就跳起来了:“你疯了?乱说什么?”
武玄辉十分平静的说道:“在我等心中,只有殿下方能称圣人。”
李显嘴角一抽,真是万万没想到这货居然还是个保皇党,还好这周围没有任何人,李显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就算是在太平公主家里,李显这次来也带了好多好手隐藏在了周围,若有异动必有人示警。
李显有些无奈的看着武玄辉说道:“行了行了,起来吧,一上来就行这么大礼,还罪臣……你做的不是很好吗?哪里犯罪了?”
武玄辉脸色涨红,他说不出自己跟神皇有苟且之事这种话,只是十分惭愧的拜服在地上。
李显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只是摆了摆手说道:“有些事情你心里清楚就行了,就算不是你说不定也有别人,只要你持身端正不胡作非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你要知道你自己选了一条什么样的路,快起来吧。”
武玄辉听得出李显是真心在说这段话的,他这才起身红着脸说道:“罪臣……罪臣明白,只是也唯有这样才能使老师沉冤昭雪,罪臣不悔。”
“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找我是想做什么?”李显转移了话题,实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大转,想想武玄辉跟神皇……李显就诡异的有了一种这个比自己年轻的男人变成了自己后爹的感觉,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就要忍不住跑掉了。
武玄辉脸色慢慢恢复正常,这才说道:“圣人,殿下,神皇要将您留在洛阳,您为何不走?”
“走?怎么走?”李显有些无奈:“阿娘的理由光明正大,我怎么拒绝?”
武玄辉何尝不知道这样?但是李显留在洛阳实在是太危险了,神皇现在的确没有想要杀他,但是如果再有人假借摄政王之名谋反呢?到时候神皇怎么可能还留着摄政王?
想到这里武玄辉直接开口说道:“您……您不是有神通吗?”说完之后武玄辉脸色有些尴尬,作为读书人应该是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今他却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可见是心乱了。
李显当即失笑:“神通什么的,都是骗人而已。”
武玄辉一脸不信,李显也没有跟他解释之前那个雷声其实是他伪造的,伪造的方法就是薄铁板,这个方法还是当年他参观电影城的时候看来的,在技术比较落后的时候,电影中的雷电配音都是让工作人员抖动薄铁板模拟而成,再去大理寺之前,李显就让人拿着铁板隐藏于大理寺周围,等他信号然后抖动铁板。
至于信号就是铜镜反射的光芒,若见光芒消失则开始工作,若是重新出现光芒就停手,当然能够办成这件事儿李显也是在自己的王府里做了许多实验的,不过实验最主要的是测试那个暗号妥不妥。
至于对方怎么能看到铜镜反光,自然是因为另外一边手里也有铜镜应和,不过也就是他了,换一个人都不可能弄到大理寺的地图从而让人隐藏进大理寺。
当然这件事儿就不用跟武玄辉说了,装神弄鬼什么的,有损形象。
武玄辉听了李显的话连忙正色道:“虽然鬼神之事虚无缥缈,然殿下身上奇遇颇多,怎能说是骗人?”
李显刚想反驳他,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既然能够装神弄鬼一次,那么谁说不能第二次呢?于是他笑道:“子敏,你还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武玄辉茫然的看着离线,李显则笑着说道:“我想到怎么离开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