谶书的事情,对杨慎矜实在是太不利了。
王烁估计,历史上的杨慎矜大概也是因此而死。
虽然史书上没有明确的记载“龙气复苏”的事情,但王烁猜测,除非是触及了皇帝的敏感神经、犯冒了他的底线,否则李隆基不会对自己一向信赖的重臣,痛下如此杀手。
杀掉杨慎矜,损失的不止是一位得力的大臣,还会给朝局带来很大的动荡。晚年的李隆基就喜欢天下无事一切安稳,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动荡”。
不得不说,吉温想出的这条计策,真是有够歹毒。
“罗钳吉网”在历史上都赫赫有名。
此前皇甫惟明的大案之后,罗希奭从关中一路杀到江南,又从江南一路杀到岭南,所到之处令人闻风丧胆,连皇族与前任宰相李适之,都吓得上了吊。罗希奭的大名,因此尽人皆知。
相比之下,吉温行事要低调隐晦得多。如今看来,他是典型的“阴毒”!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王烁清醒的认识到,杨慎矜想要完全免罪,恐怕已经是不大可能了。
谶书的事情,已经涉及到“大不敬”的罪名,这是“十恶不赦罪”其中之一条。
最好的结果,可能就是让杨慎矜保得一命,别死得那么惨。
但是杨慎矜到现在,都还心存侥幸。
是时候,让他清醒一下了。
事不宜迟,王烁决定立刻重返杨府。现在是夜间,谁知道天亮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带上卫队,王烁立刻出发直奔杨府。
也幸亏王烁自己就是金吾中郎将,才能在宵禁之后照样顺利的出行。
赶到杨府里,看到这里一片宁静,王烁真是暗吁了一口气。
还好我动作够快,吉温那边还没有过来抓人。如果先让他们动了手,一切都晚了!
杨慎矜也是无法入眠,夜已深沉都还没有进卧室。得闻王烁去而复返,他连忙亲自出迎。
“王将军,史敬忠和春草抓到了吗?”
“杨中丞,僻静处说话。”
杨慎矜连忙把王烁请到了他的书房,关上门。门外只有王烁的卫队把守。
王烁也不多言,直接把史敬忠的口供,拿给了杨慎矜看。
杨慎矜就着灯烛细细的翻看,越看眼睛睁得越大,越看脸色越是苍白,最后浑身都发起抖来。
“杨中丞。”王烁正色道,“事到如今,如果你还想保命,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不,不……史敬忠在胡说,他在污陷!”杨慎矜惶恐不安的叫道,“什么龙气苏复,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事情!”
王烁也不反驳,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杨慎矜已是惶恐不安,六神无主。他焦躁不已的四下走动,嘴中喃喃自语,“我与吉温无怨无怨,他为何要害我?为何要如此害我?!”
王烁仍是安静的坐着。他在等杨慎矜发泄完情绪,冷静下来再说。
过了许久,杨慎矜都擦过了三次汗了,终于渐渐的安静下来。
“既然他们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要整死我,想必现在,春草的口供也已经落在了右相的手上。”杨慎矜说道,“毫无疑问,春草的口供会与史敬忠一模一样。全都足以,置杨某于死地!”
“杨中丞明白就好。”王烁道,“史敬忠与春草的证词是真还是假,已经不是重点。重点是,右相想要整死你。”
“难怪最近史敬忠与春草的事情,传得京城沸沸扬扬……”杨慎矜低下头,深深的叹息,“原本以为,他们只是想让杨某丢人现眼。没想到,竟然是有人想要趁机整死我!”
“先声夺人,这确实是一记狠招。”王烁道,“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史敬忠与春草的事情,再由他们说出对杨中丞不利的口供,那就显得顺理成章,十分可信了。”
“此番用心,何其精深、何其歹毒啊!”杨慎矜长声叹息,“虽说史敬忠是受了吉温的唆使,但我知道,只有对杨某特别了解又特别憎恨的人,才会想出此等毒计来对付杨某。这个人,不是右相。”
“王鉷。”
“没错,只有他。”杨慎矜再次叹息,“我与王鉷从小一起长大,名为叔侄,实如兄弟。这些年来我没少帮他,没想到,到头来出手整死我的人也是他!”
“杨中丞,你与王鉷的恩怨,应该也只是你落到如今这步境地的原因之一。”王烁道,“你有着良好的出身与家世,又深受圣人的重用,这难免会让右相产生危机感,害怕你将来威胁到他的地位。”
“是的。”杨慎矜点头,“其实数年前,圣人就想任命我做御史中丞。但那时候我与右相并无私交,我都不敢上任,因此推辞不敢受官。尽管如此,我还是被贬出了京城。”
“后来呢?”王烁问道。
“后来我认清了现实,开始屈服。”杨慎矜道,“我在远州托人给右相送礼,写信以示效忠。果然没多久,朝廷又将我召回了京城,重新启用。并且没过多久,我就得授御史中丞这一要职。”
王烁不解,“都这样了,右相仍不放过你?”
“哎!”杨慎矜长声叹息,“毕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杨某与右相,终究是不是同一路人。”
“怎讲?”
杨慎矜道:“回到京城之后,我对右相俯首贴耳,相当的恭顺。逢年过节该送礼的送礼,受训挨骂的时候也绝不反嘴。但是真要办起公务来,家中祖训在堂,先父遗志在耳,杨某因此自有原则。有些事情,我并未完全按右相的意志来办。”
王烁道:“那也就是,貌合神离?”
“是可以这么说。”杨慎矜道,“所以杨某,一直未能成为右相真正的心腹。右相对我,也一直有所猜忌。”
王烁点了点头,现在李林甫的阵营里,地位最高的“马仔”就是两位御史中丞,杨慎矜与王鉷。
在李林甫看来,杨慎矜始终心怀二志,不够忠心。留他在身边,总像是一个重大隐患。尤其是杨慎矜现在混得风声水起,越来越受皇帝的赏识与重用,还真说不好他哪天就会拜相入阁,与自己平起平座。
真到了那天,李林甫自己再想要动手去铲除杨慎矜,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刚好现在,王鉷又和杨慎矜有了矛盾。
这绝对是“大领导”李林甫喜闻乐见的事情。就像养蛊一样,让手下去尽情的相互撕咬吧!
没人比王鉷还要更加的了解杨慎矜,他就是最适合出手,去收拾杨慎矜的人。
“杨中丞,现在我们要开始与时间赛跑了。”王烁道,“杨中丞必须赶到右相告发之前,去圣人面前投案自首!”
“这……真的能行吗?”杨慎矜脸色苍白,冷汗涔涔,“圣人,真能饶我不死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王烁道,“但我敢确定,如果是右相前去告发,杨中丞必死无疑!”
“苍天……”杨慎矜仰天长吁,闭目摇头,“杨某终究是做错了什么,值得如此报应?”
“来人!”
王烁突然大喝一声,倒把杨慎矜吓得一跳。
披甲执锐的冯刚与丁贵,一同闯进了书房,大声应喏。
“护送杨中丞,去往骊山华清宫!”王烁道,“立刻出发,马不停蹄。沿途不得有丝毫的耽搁!”
“喏!”
杨慎矜回过了神来,可能也是接受了现实,郑重其事的对王烁叉手弯腰而拜,“王将军,无论最后杨某能否求得活命。你今日的大恩大德,杨某永世不忘!”
“杨中丞,你该用这些说话的时间与精力,去赶路,去寻思怎样在圣人面前交待!”王烁道,“冯刚丁贵,还不出发?!”
“喏!”
冯刚丁贵冲上前来,如同绑架一样的,拉上杨慎矜就走。
杨府的人被惊动了,看到杨慎矜被一群披甲执锐的军士带走,他们全都大惊失色。
杨慎矜忙道:“我有紧急公务,需得现在出门处理。尔等从现在起不得迈出府门一步,更不许将今夜之事对外人泄露半句!” щшш ●тт kan ●C ○
杨慎矜骑上一匹马,由王烁的卫队亲自护送于他,离家而去。
王烁在人群当中,看到了小姑娘婵娟。
她那双漂亮而剔透的大眼睛里,尽是惶恐与不解。
单纯的瓷娃娃,明显是被吓到了。
王烁没有走近,只是远远的看着她,心中想道——
这样的眼睛,不该看到这世上太多的阴暗与恶毒;更不该亲眼看到,家破人亡。
我已经尽力了。
后面的事情,交给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