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依旧,大雪飞扬。
除了三个痛哭的女子,其余的人,都静静的站着,彼此的身上都披上了一层白雪。
秦霄感觉身上的血都在发冷,全身都有些僵了。
许久,他总算是回过神,转过身来,抖落了一身的雪花。
邢长风等人见秦霄动了,也纷纷从地上起来,走到了他的身边。
秦霄上前,扶起李仙惠。李仙惠早已哭得几乎昏绝过去,满手的血污已冻得发紫。她无力的倒在秦霄的怀里,眼睛还怔怔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太平公主。
秦霄拍了拍李仙惠,让她自己站好,然后去拉李持月和蓝田郡主。李持月乖乖的站了起来,自己抹着眼泪,双眼已如桃子般的通红。唯有蓝田郡主死命的抱着太平公主不肯松手,继续号淘大哭。
秦霄轻叹了一口气:“郭子仪,送你二位师娘先回车上。”
郭子仪抱拳轻应了一声“是”,领着李仙惠和李持月朝前走去。羽林卫的将士们朝旁边闪去,让开了一条道儿。
秦霄蹲下身来,对蓝田郡主说道:“郡主……事已至此,还请节哀。我们,要请公主的灵骸回京。”
蓝田郡主突然一下朝秦霄扑来,双手狠命的推到了秦霄胸口:“你、你这个大坏蛋,是你害死了我的母亲!”
秦霄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愕然的看着盛怒的蓝田郡主。
太平公主的身体正在逐渐冷却,脸上已铺上了一层雪花。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死前的那种惆怅与失落的面容。
秦霄突然间有了一种亦真亦幻的感觉。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一般,让人无法相信。
蓝田郡主挥洒着泪水,忿怒的朝常元楷扑去:“小人,你是小人!你这个连狗都不如的小人,我要杀了你!”
秦霄突然心中一颤,猛然回头大声道:“不要——”
“噗哧”一声,蓝田郡主的后背,出现了一截刀尖。如注的鲜血,喷涌而出。蓝田郡主的动作突然僵硬。喉间发出“咯、咯”地声音,极不甘心的怒瞪着常元楷。
常元楷冷酷而奸险的笑:“奉令,格杀太平公主一家老幼,除薛崇简外,一人不留!”
常元揩拔刀,蓝田郡主像团棉花一样的倒地,头刚好落在朝着她母亲的方向。她嘴里顿时喷涌出鲜血来,缓缓的朝太平公主爬近,终于一手搭上了母亲的身体,气绝而亡。
秦霄一直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他的心里,已经如同冰天雪地一般地透凉。他的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太平公主临终时说的那句话——秦霄,我女儿是无辜的,你要……我要如何?
我该如何?
我能如何?
秦霄呆呆的看着眼前死在一起的一对母女,整个人都有些痴了。刚刚走了的李仙惠和李持月,听到后面的声音,又惊慌大叫地跑了回来。纷纷扑倒在蓝田郡主和太平公主身边,再次失声痛哭。
邢长风上前,弯下了身子,轻声道:“大都督,死者已矣,大局如此。还请保重身体,且回长安再说。如此冰雪之地,请……起身。”
说罢,就伸出手去搀秦霄的胳膊。
秦霄站了起来,木然的转过身。眼睛里一阵死灰般的看着常元楷,用毫无温度的声音说道:“常将军,真是辛苦你了。”
常元楷感觉身上一阵发凉,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强打笑脸说道:“大都督不必客气,这都是末将份内之事。”
“很好……”
秦霄挑嘴冷笑,沉沉说道:“你刚才说,奉旨诛杀谋逆妖妇,又说奉令杀了蓝田郡主,敢问,你奉的何人之旨、何人之令?”
常元楷心里突然一阵发起虚来,秦霄脸上的笑意,在他看来就如同是一面催命符一般,满是杀机与冷酷。他喃喃的道:“大都督自然知晓,这些事情,又何必再问?”
心中想道:你明明知道,这种话我是不敢说出来的!
蓦然间,秦霄抽身而动!——飞身——错步——纷雪僻道——一道秋水寒光闪现,常元楷的瞳孔顿时放大,浑身一阵僵硬!
秦霄凝眉痴痴看着手中的宝剑,居然没有惹上血痕,慨然轻声叹道:“纯钧——好剑!”
“咣郎”一声龙啸长吟,纯钧剑已回到邢长风腰间的剑鞘里,仿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所有人顿时愕然,似乎谁也没有看清楚,刚才眨眼一逝的瞬间,秦霄做了一些什么。
此时他们只看到,常元楷的人头像一颗弹珠般的滚落下来,脖颈间顿时喷出一道血雾,整个人的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如同一块石板一样的倒在了雪地里。
秦霄感觉身上很冷,不由自主地裹紧了披风斗篷,淡淡的看着眼前一两千名呆若木鸡的羽林卫将士,平静说道:“常元楷携私报复,假传圣谕杀害皇亲国戚,罪不容诛。本都督已将其就地正法,诸将士有眼共睹。”
邢长风等人顿时十分机灵的拜倒在地:“大都督英明!”
那些羽林卫的将士们也都不是傻子,如今头头被杀,眼前的这些当官的,又个个都是惹不起的主,不由得也齐齐拜倒——“大都督英明!”
秦霄微眯着眼睛,仰头看着铁灰苍穹,心中喃喃的道:“则天圣后、太平公主、蓝田郡主,我秦霄所能做的,也仅有这些了。大局如此,不容任何人能够去改变结局。谨以奸贼常元楷的人头,以祭各位在天之灵!”
李仙惠眼睛里满是泪水,但已止住的哭泣,呆呆地看着一脸木然的秦霄。她还从来没有看过秦霄有过这种表情。他的心中,究竟有多少情感在疯狂的挣扎?
李仙惠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秦霄身前将他抱住,在他怀里说道:“老公,你自己也要保重……”
李持月早已是芳心寸断恍然如痴。虽然她从小就是在诡谲莫辨的宫廷争斗中长大,听多了杀戮与欺诈,但今日亲眼目睹了太平公主死去的惨状,也不由得她变得更加的胆小和怯懦,同时万念俱灰。
秦霄将李仙惠轻揽在怀里,对跪在地上的李持月说道:“起来吧,月儿,我们,一起回家……”
石秋涧大步上前,对那些士兵们说道:“上马,列队,听我号令,护送大都督回京!”
“吼!”
一两千余人同时大喊,翻身上马。
秦霄的表情始终木然,呆呆的看着地上的太平公主和蓝田郡主。对邢长风说道:“将马车拉进来,载上公主和郡主的灵骸,回京。”
“是……”
邢长风马上动手。
正在这时,司马道入口处突然跑进两队马旗手,大队的车仗缓缓开了进来。
长长的声音响起——“皇上驾到”所有人同时心中揪住,秦霄平静的看着大队的人马朝自己这边开来,远远也能见到杏黄的车驾,那是李旦专用的銮车。
秦霄带着两个夫人和石秋涧等将领,上前参驾。千余名千牛卫将士,严阵以待在车驾前布成阵势,秦霄身后的将士们,则是齐齐拜倒在了雪地里。
李旦掀开车帘,缓缓走了出来,下到雪地里,走到拜倒的秦霄等人面前。
“大都督请起。”
李旦弯下腰去,扶了秦霄一把:“诸位,请起!”
秦霄站起身来,看向李旦。
那张老脸,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余岁。皱褶层层,一片青灰,胡须与头发,也有了斑白之色。眼神极为复杂,但更多地是伤感与落寞。
秦霄一直轻拉着李仙惠的手,表情平静的站在李旦身旁。
李旦轻挥了一下手,众人起身站到一边,让开了一条道儿。
李旦仿佛背着千斤重担一般。踏着积雪,缓步朝太平公主的尸身走去。
每走近一步。他的心就揪疼一分;每走近一步,他心中那股流泪的冲动就越来越强烈。
最后,他毕竟是忍住了。轻蹲下身来,轻抚了一下太平公主已作僵硬铺了一层雪花的面庞,将她嘴角的血迹认真的抹去,眉头紧锁,眼睛里已有一阵泪水要奔腾而出。
他的嘴角在抽动,脸皮也是一阵颤抖,几乎就要不能自持的放声大哭。
秦霄松开了李仙惠的手,独自一人走到李旦身边,挥了挥手,所有人退出到三十米开外。
秦霄轻声道:“陛下,常元楷携私报复杀人灭口,杀害太平公主与蓝田郡主,微臣已将其就地正法。人头在此。”
李旦略瞟了一眼常元楷的人头,微微点了点头,眼角突然迸出一股凛冽的杀气,站起身来,沉声说道:“逆贼常元楷,在长安城内就已将太平公主一家全部杀光——居然又杀害了太平公主!传朕旨意,将常元楷一家诛灭九族,老幼不留!”
秦霄早已是心冷如铁,对李旦的这种天威降临丝毫没了感觉。虽然他知道,李旦心中的伤心与愤怒,更多的是冲着自己和李隆基。但是他也知道,李旦的心中肯定也和自己一样的明白,眼下的结局,是任何人也无法改变的必然结果。就算他是皇帝,也不可以。于是,只好将怒火转嫁到了一个替死鬼常元楷身上。
李旦在想,秦霄的这一手,还是玩得很漂亮的。不仅将这次大的动乱消弭于无形,损失和影响降到了最小,而且最后抛出了一个常元楷,替皇家的人挽回了面子。虽然天下人都会知道,这只是掩耳盗铃的把戏,但总比赤裸裸的政变与骨肉相残要说得过去一些。李隆基今后要顺利上台执政,所背负的舆论压力与心里包袱也会要小许多。李旦心中长叹:秦霄,的确不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羽林卫和千牛卫已经开始无声的收拾残局。一百铁甲死尸飞快的被清理出去,血水刀剑迅速消失。太平公主和蓝田郡主的尸体,也被拖到了车子上。
乾陵里,顿时了无痕迹。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李旦走到了中宗与武则天的碑前,独自长叹了一阵,回身走到车辇上。临上车时,李旦回头对秦霄说道:“大都督,上来侍辇吧。”
“是。”
秦霄拱手一揖,进了李旦的车内。
皇帝冬日出行的车驾,十分的暖和,里面升着旺旺的炉火。李旦招手让秦霄坐了下来,让他烤烤火。
二人都低垂着头,看着熊熊的火堆出神。大队的车驾已经开动,离开乾陵,朝长安而去。
李旦缓缓的搓着手,呆呆的看着炉火的火焰,半晌,终于干涩的说了声:“谢谢你。”
秦霄艰难的挤出了一丝苦笑:“不必客气,陛下。”
李旦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道:“原来,事实就是这样的无奈,任谁也无法改变这个结局。眼下的情形,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知道你尽力了,所以,我要感激你。”
秦霄木然的看着火堆,似笑非笑,满身的疲惫,满心的落寞。
“说吧,你有什么请求。”
李旦自嘲的笑了笑:“我还能当一天的皇帝。”
秦霄终于笑了,微移了一下头,淡淡的看着李旦:“我要辞官。”
李旦的眼神里,满是老辣与洞悉人心的精光,他也心照不宣的微微笑了笑:“准。”
秦霄如释重负,一摆前袍恭然拜倒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旦微笑:“起来吧。”
秦霄心中感慨万千:都说李旦糊涂、软弱,其实他才是最精明,并掌控一切大局的人。太平公主是谁下令杀死的?究竟是他还是太子,还是常元楷拿着鸡毛当令箭出于私心要杀人灭口?或者说,常元楷根本早早就是太子或皇帝的人?他们父子俩的心机,已经深到了某种令人发指的程度?
这些事情,已经不会有人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没有人愿意去追查。因为结局就是结局,不管这中间有着什么样的过程,结局永远无法改变。最后一刀由谁斩下,已然并不重要了。
秦霄的心里,已经对这个装逼之皇生出了敬佩与感激。不管如何,在他的手上,终是没有闹出大事,李隆基终归要顺利的登基,大唐的天下没有遭受到巨创。甚至有可能,他是为了尽早解决太平公主的事情,自己甘愿退位,让她露出狐狸尾巴,然后顺理成章将其击败——这本身或许也是做的一场戏?不过,他能如此大度体谅我的难处,准我辞官,的确值得我去感激一番……
李旦,我算是明白了,原来装逼,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装到像你这样,明明洞悉和掌控一切却丝毫神形不露,的确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你已经可以被称为——装逼艺术大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