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大食人头戴黑色罩帽,身披黑色绸衣,却又用白布遮脸,腰配镶着宝石的宽刃刀,与身穿白衣的倭马亚王朝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是尚未成为气候的什叶派***,也是日后阿拔斯王朝的忠实拥护者。唐人喜欢用白衣大食和黑衣大食来区分他们,两个王朝代表着不同的派别,黑白分明的颜色也证明了他们水火不容,这种派别之间的分歧,能一直延续到二十一世纪去,堪称是延续千年的争端。
李嗣业打听着找到了卖棉花种子的地方,若不是他在集市上找了个波斯牙侩,找一个下午也是白搭。
这位波斯坐商并不是专门卖种子的,他在集市的店铺主要收购棉花,然后经过加工,售卖到制作地毯的家庭手工作坊,基本上客居在安西的波斯人,都是靠这项技艺维持生计。
李嗣业跟这波斯商人一阵讨价还价,花去三百钱买下来这样一袋棉花种子,买完之后他也不急着离去,而是绕着在店铺周围装作逛街。
藤牧不明原因,奇怪地问李嗣业:“我们不是来棉花种子的?既然买到了,为什么不回去?”
李嗣业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光买种子就够了,买回去不会种,不也是白搭?你给我盯着这波斯商人,看他晚上回到什么地方,然后我们再去拜访。”
藤牧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待会儿把这波斯人给打昏了绑回去?”
“脑袋不转圈,你除了会绑人还会干什么?我们到他家里去,表现出求贤若渴的姿态,我们说服他,你觉得怎么样?”
藤牧欣喜地抖动着两根手指说道:“很好,我觉得也应该这样,我非常崇拜先秦时期的说客谋士,比如说毛遂,蔺相如等人。所以嗣业郎,请你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我,我要用我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他前往葱岭指导我们种植棉花。”
“行啊,”李嗣业拍了拍藤牧的肩膀:“我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
李嗣业牵着马走在集市中,等着夕阳西下,集市上的人群由密集变得稀疏,再到后来变得零落。许多摊贩也开始挑着担子,推着车子离去。
棉花店铺的波斯坐商终于从店铺中走了出来,随手拿着一把铜锁咔嚓将房门锁严,然后从屋后牵着毛驴缓缓朝家走去。
藤牧朝李嗣业使了个眼色,两人各自拉开距离,也缓缓跟随在这波斯商人的身后。他们在龟兹的街道上七绕八绕,来到波斯人的聚居区。
等他们一进入波斯街道,两人的装扮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他们是两个不伦不类的粟特人。街道上的波斯人都穿着红衣,脸戴黑纱,很明显的告诉别人,他俩不属于这里。
牵着毛驴走在前面的波斯客商产生了警觉,脚下加快了速度,领着他们左冲右拐。
藤牧有点儿心慌,连忙问李嗣业:“我们把他给跟醒了,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继续跟。”
那波斯客商突然发足狂奔起来,李嗣业也和藤牧牵着马急追,顺着胡同往右一拐,却是一堵墙挡在了面前,身后陡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李嗣业和藤牧回头一看,却是那波斯商人领了几十个波斯人,手中提着短刀神情戒备。
“你们这两个粟特鬼!鬼鬼祟祟跟着我做什么!”
“这两个一定是居心不良的盗匪,把他们捆绑起来,交到都督府去!”
藤牧变得手足无措,慌忙回头问李嗣业:“怎么办?”
李嗣业牵着马往前一步走,伸手摘掉了戴在头顶上的牛皮尖顶帽,把唇角上的两缕黑髭拽了下来,那一身的左衽袍子也扔在了地上,露出里面的浅青色缺胯袍,腰挎三尺横刀。
波斯商人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你们是汉人?为什么要跟着我?”
李嗣业脸上绽放出让人放松的笑容:“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找棉花商苏赫拉布谈一笔生意。”
苏赫拉布看了一眼李嗣业的腰带,很笃定地问道:“阁下应该是有官身的吧,你们汉人做官是不喜欢做生意的。”
事已至此,李嗣业也不隐瞒了,抬起双手抱拳说道:“我乃大唐安西都护麾下葱岭守捉使李嗣业是也。”
……
“李使君,请这边儿走。”
苏赫拉布小心翼翼地在前面领路,神情多少有些慌,他实在不知道这军官找他到底能有什么生意。
波斯商人们通常都不愿意和官府打交道,不管是大食的***官府,还是大唐安西官府,招惹上了总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但是现在人家找上门来了,他只能尽量给客人尊贵的礼遇,说不定待会儿拒绝的时候,才不会难看。
他们穿过尖顶的院子门,正对三座高低错落的平顶屋,苏赫拉布把他们邀请最中央的屋中。
屋里铺着地毯,烧着火盆,环境很是温暖,墙上还挂着牦牛头骨。苏赫拉布邀请客人在地毯上坐下,立刻吩咐女仆下去弄饭食。
他们两个在集市上溜达了一天,确实是饿了,也不知道这苏赫拉布能给他准备什么饭食,外族人的饭,他通常是吃不惯的,比如什么馕,糌粑,还有什么一股怪味儿的茶。
苏赫拉布家的女婢端上来一银瓶子的酒,里面装的是正宗的三勒浆。脸裹轻纱的碧眼美女跪坐在一旁,抱着瓶子往他们面前的银碗中倒酒。
主人家频频举碗,口中说着祝福的话语,张口闭口不提做生意的事情。藤牧虽然吃得满嘴流油,心中却不免焦急,万一到时候他喝多了,嘴巴和舌头都不利索,还怎么用三寸不烂之舌担当说客。
李嗣业却毫无忧虑,只是沉醉在美酒中连番豪饮,不停地伸出大拇指夸赞酒好肉好、主人家热情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