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政事堂。
冬官衙门发生血案,匪徒凶顽,大开杀戒,冬官尚书张柬之、军器监令边朝静罹难,还有大批属官和差役蒙受池鱼之殃,冬官衙门血流成河。
与此同时,北城玉鸡坊的一处宅邸,也遭凶徒闯入,死伤百余人,全都是精壮汉子。
神都留守、宰相狄仁杰召集神都留守朝臣,合议政事。
安国相王李旦,鸾台侍郎敬晖,洛阳府尹萧至忠,春官尚书宋之问,秋官尚书黄选,东宫左卫率、信阳王武崇敏,宗正寺卿郑镜思,洛阳府司马崔澄等人济济一堂。
狄仁杰姗姗来迟,向着李旦拱了拱手,又接受了重臣们的见礼,才迈步到主位坐定。
“诸位,想来尔等已经知晓,今夜,冬官衙门和玉鸡坊发生连环血案,贼子猖狂,几近血洗,堂堂神都,帝居所在,发生如此惨剧,连官衙都不得幸免,我等留守之臣,俱是责无旁贷,本相有言在先,还请诸位收起不该有的念想,精诚合作,共克时艰”
狄仁杰一席话说的冠冕堂皇,但却并不走心,也没有与下头的重臣要员们有眼神交流,事实上,他心明眼亮,这里头有三家人马,包括他自己在内,权策党羽一大片,李旦和宋之问各自扛旗,要让他们齐心,那是痴人说梦。
只是作为神都的最高首脑,这些话他必须说,但也只是说说罢了。
“洛阳府,尔等为地方官,守土有责,案情方面,你们怎么看?”
萧至忠站起身来,拱手回禀。
“相爷,据下官和崔司马查问,边朝静离开张柬之签押房时,死于冷箭,张柬之则随后死在签押房中,是刀剑割喉而死,这两宗命案的凶手,毫无头绪……其后的大规模械斗,一方穿着的都是冬官衙门官差服饰,另一方,则是玉鸡坊工地的民夫……”
“其中可查的蹊跷之处有三,一者,民夫变身凶徒,负责玉鸡坊工地民夫征发的官员必然藏奸……”
“二者,冬官衙门伏尸遍地,尸身相对集中,另有一人,单独死在冬官衙门的灌木丛中,冬官衙门据仵作验尸,他的死亡时间,甚至早于张柬之,他的身份也很可疑,追查之下,与神都苑有些瓜葛”
“三者,冬官衙门死难者中,还有个身份特异之人,是东宫营缮令温岭”
“此言怕是不尽不实吧”春官尚书宋之问沉声开口,“玉鸡坊那处宅邸,不过小小民宅,竟藏有百余青壮,还一股脑儿死绝,这难道不应重点关注么?萧府尹只字不提,可是另有见不得人的内情?”
萧至忠瞥了他一眼,轻哼一声,拂袖转身,返回坐榻,不予搭理。
宋之问不由恚怒,并指如刀,指着萧至忠的背影,厉声道,“此地乃是政事堂,狄相爷和安国相王殿下在此,萧至忠,你安敢放肆?”
一边疾言厉色,一边小心地将看向上首的李旦。
他只有有限的消息渠道,也有个粗浅的分析,太孙李重俊在长安对张柬之出手,又通过阎则先联络李旦呼应,刺杀张柬之的行动,很大可能是李旦出手,因此,他认为,李旦会与他联手。
基于此,他才敢在权策党羽群狼环伺之中,胆气爆棚,对萧至忠发难。
可惜,他的推测漏洞百出,连起点都是错的,李旦也不可能收到阎则先的信,眼皮都没有抬。
其实,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李旦真有心与李重俊合作,他也不可能在此事上头跟宋之问站在一起。
玉鸡坊的那处宅邸,是徐慧的隐秘落脚点,在神都耳目聪敏的人,都影影绰绰知道一点。
因此,宋之问的表现,落在政事堂的众人眼里,十足的小丑,仍在状况外,不值一哂。
“咳咳……”狄仁杰轻咳一声,扯开了话题,“既是查案有所进展,那便顺藤摸瓜,继续追查下去,黄尚书,你手上有精兵强将,若萧府尹有需求,可援手一二”
“信阳王,那个东宫的营缮令,还请你协查其身份来龙去脉”
“安国相王殿下,神都苑宫殿府邸颇多,那个死者未必与殿下有干系,殿下熟知神都苑情况,查探起来,应可事半功倍”
“诸位,陛下移驾之后,神都常常多事,动辄腥风血雨,引陛下不悦,朝野诟病,未免夜长梦多,此案不宜迁延过久,还请诸位齐心戮力……”
“给本相,给朝廷一个圆满的交代”
狄仁杰若有深意的看着李旦,这位安国相王,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唔,狄相分派得当,本王自当尽力”李旦没有任何意见。
狄仁杰人老成精,又精通理刑破案,自是不可能看不出萧至忠提出的疑点,与武崇敏和他李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两人身处嫌疑之地,狄仁杰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自行查探,不像是追查线索,反而像是让他们掩盖行迹,显然是已经决意,将此事以政治方式解决,能交代得过去便可。
毕竟,张柬之早就已成朝野弃子,他死了,各方势力都是喜闻乐见,没有多少人对所谓的真相感兴趣。
他一开口,气氛为之一松。
鸾台侍郎敬晖还说了个趣闻笑话,大家干巴巴笑了一场。
“……只是,今日这议事,似是少了个人?”李旦突地提出了个疑问,“定王兄何在?”
武崇敏古井无波的脸上掠过一丝清冷的笑意,“承蒙相王殿下动问,父王久居神都繁华地,政务繁琐,身心俱疲,昨日早间,便启程前往登封,效仿陛下,登嵩山礼佛,拜访一下结庐归隐的安平王叔”
“相王殿下若有吩咐,崇敏或可代为转达”
李旦眉头展开,摇了摇手,示意无事。
又议论了几句,众人皆大欢喜,达成了和稀泥,糊弄骊山华清宫的共识。
唯一不欢喜的,是宋之问,由始至终,他不得要领,晕乎乎的。
可能还有个不欢喜的,是死不瞑目的张柬之。
牡丹苑,罩楼的一处隐蔽厢房。
里头堆着杂物,有个壮汉穿着内侍的衣服,倒攒四蹄,五花大绑,捆成个猪猡模样。
徐慧在门前站着,脸色阴晴不定。
冬官衙门有个死的,这里有个活的。
都是安国相王府的干系。
显然,布局的人很体贴,打了她的屁股,还不忘让她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