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凯旋而归,云州城的百姓用自己酿造的美酒和丰盛的食物来迎接自己的子弟兵,温泉谷的青菜,在寒冬季节就连一般的地主都吃不起,平时最为吝啬的刘记酒肆的掌柜,毫不犹豫的将所有压箱底的青菜、肥得流油的羊肉、统统做成菜肴,来犒赏云州子弟兵。
寒风封冻了冰雪,封冻了河流,封冻了万里草原,唯独没有封冻住云州人的热情。
杨天保此时这才明白为何汉唐铁血雄师为何可以气吞万里如虎,万里突袭敌国京城,擒获贼酋,因为对于战争是热爱。
哪怕不是在册军籍,只是民壮,大军劳师远征,官府对每一位青壮的奖励是两匹绢,大约相当于三千钱左右,这匹绢的价值,差不多相当五六十亩地一年的收成,当然还有三年免税,五年半税,这样的好处。
冻成流着鼻涕或者耳朵、脸上裂开口子的青壮,挺起了胸脯,毫不含蓄的云州大姑娘小媳妇,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兄弟或者情郎。
相逢一笑泯恩仇,云州百姓带给云州青壮的是极大的热情和无私的付出,酒肆提供免费的酒水,食铺对青壮提供免费的食物,药铺给受伤的将士提供免费的药材,就他娘的棺材铺也提出为战死勇士提供免费的棺木,最让杨天保无语的是,云州城的青楼瓦当,还为将士提供陪宿服务。
最让杨天保目瞪口呆的还是云州城里的胡姬,她们穿着轻纱,毫不畏惧严寒,在冰天雪地中为凯旋的将士们跳起了热情洋溢的胡旋舞。
杨天保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胡人这么开心,难道也是庆祝东突厥被灭国?杨天保可是清楚的记得,他们这些人几个月前,无论是奚族、或者契丹、再或者铁勒,统统称为突厥人。
王惠离任,他非常大方,以将士们出征的奖励基本上又额外赏赐了将士们人人一匹布帛,这点东西虽然不算多,可是架不住出征将士的人多。六千多人出征,六千余匹布帛分发出去,让云州府库空得可以饿死老鼠。
在云州城外上演了一幕幕喜相逢。
当然,四百六十二名将士无法回来,带回的只有他们的骨灰,四百多个家庭开始哭声一片。只是哭过之后,这些阵亡将士的家眷,则欢天喜地的前往官府领取抚恤金和实物。
官府对于抚恤这方面的效率还是高效的,谁知道如果不让将士满意,下一次朝廷就无法征召到如此多的将士,缴获的牛,当然这都是草原上的蛮牛,不是百姓驯服的黄牛,这样的牛耕不了地,干不了活。
不过,总归是大牲口,得到牲口以外,还有二十贯的财物,云州城内外顿时苦声就小了很多。
于是,云州城几乎成了欢乐的海洋,几乎所有的酒肆、饭铺或者熟食摊,家家饱满。
罗晓玉派出了府上所有的仆从,都没有买到足够几百名部曲畅饮的酒。
左边拥着罗晓玉,右边是肚子已经微微起来的薛瑶,杨天保不知不觉已经醉了,在陪着众部曲畅饮一番,杨天保就彻底醉倒了。
“大哥,你已经获得了官身?”
薛瑶看着薛仁贵迫不及待的换上了软脚幞头,就笑着问道:“这次郎君给了你一个什么前程?”
“翊麾副尉,秩从七品下!”薛仁贵强自镇静,依旧非常得意。对于庶民和勋贵真正的区别,就是七品。
七品以上才是勋贵,可以享受八议之一的议贵。
而薛仁贵此时恰恰正是从七品下翊麾副尉,半只脚成为勋贵了。当然,只要边关再起烽火,薛仁贵如今就是正儿八经,获得了朝廷编制的云州府校尉,他就可以带着部曲上阵挣一份功劳。
“恭喜你!”
薛瑶真诚的说道:“光耀门楣似乎可以提前了!”
薛瑶知道薛仁贵身上的责任,重拾河东薛氏南祖房的荣耀,这是薛仁贵的宿命,为了这个目标,他可以献出一切,包括生命。
“是啊!”薛仁贵虽然有信心,但是这个信心就仿佛一个少年高呼宣誓要竟选总统一样,机率实在太渺茫了。
然而,自从遇到了杨天保,薛仁贵感觉自己仿佛成了上天的宠儿,几乎没有任何挫折,就成了现在的官身。
薛仁贵突然望着薛瑶冷着脸道:“你且莫恃宠而骄!”
薛仁贵指的是薛瑶在与部曲饮宴时,薛瑶与杨天保同踏而坐,同案而食,这个就逾越了。
因为,这是正妻的权力,而不是薛瑶的权力,作为杨天保的妾室,那就应该有一个当妾的样子。
薛瑶一愣,在她心中杨天保永远是那个疼她爱她守护着她的杨天保,跟着杨天保同案而食,甚至同杯喝水,这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薛瑶顿时神色郁郁的道:“知道了,瑶瑶以后注意!”
薛仁贵感觉自己的话有些重了,他软了语气,缓缓道:“注意分场合,将来你若肆无忌惮,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妻子对于小妾,那可比婆婆媳妇的矛盾严重多了,他们高兴就打,想骂就骂,就算卖掉,谁也没有办法。
薛仁贵也无法干涉,这是这个时代的现实。
薛瑶有些苦闷,但是并没有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杨天保晃晃悠悠的来到薛瑶面前,他其实听到了他们兄妹的聊天,看着薛瑶被薛仁贵说得几欲落泪,杨天保有点不乐意了,他上前指着薛仁贵道:“你给我少来,我的女人你少管!”
薛仁贵张了张嘴,扭身朝着门外走去。
杨天保安慰了薛瑶良久,这才哄着薛瑶沉沉的睡去。
杨天保是一个习惯安逸的人,特别是在云州这座城里,至少不像在长安城那样,他必须夹着尾巴做人,身为云州总管,哪怕遇到手握生杀大权的封疆大吏,他们就算再怎么看自己不顺眼,想要对付杨天保也不能随意,必须报请皇帝,否则无法擅杀一州总管。
杨天保初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反而息了及时返回长安的心思。
杨天保来到云州,带给云州最大的变化,就是煤炭开始大规模运气,那种陶器煤炭炉子,几乎家家户户都在使用,随便找个山窝挖上几车,就足够一个冬天烧水做饭取暖了。其实就是火墙和火炕,反正这个东西没有什么技术难度。
也没有太大的制造成本,很快在云州流行开来,随着炉火旺盛,就连云州城的温度都提高了不少。
就在杨天保天天翘班,吃饱就睡的时候,长安城可是吵翻了天。
主要矛盾还是对于突厥的安置问题。
太极宫太极宫,在大朝会上。
宰相房玄龄率先就这个问题提出了发问:“此番北伐大捷,擒获颉利以下突厥军民四十余万,牛羊杂畜三百余万,其余突厥人,或殁于战事,或陨于风雪严寒,侥幸脱逃者不过万人,而且星散于漠北各地。”
长孙无忌极为表现,急忙接过话题道:“突厥王庭如今已不复存在。诸位今日要商议的,便是这十余万突厥军民的处置问题。”
杜淹沉吟道:“此番大军解救的我中原子民,就有一百五十多万。如果不妥善处置,恐怕会出大问题!”
长孙无忌郁郁道:“是啊,这次李靖立下的战功,足以彪炳青史,但却给咱们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房玄龄一边仔细的观察着李世民的表情,一边说道:“依照汉朝旧例,将归附的突厥部族,安置在塞下,不要改变其风土习俗,全其部落,顺其土俗,此,一可充实北方边境人烟空虚之地,二可使之成为朝廷对付北方夷狄的一道天然屏障,如此,则朝廷不必糜费过多钱粮,便可安定北方。”
魏征摇头,断绝拒绝道:“不行,绝对不行!”
李世民狐疑的望着魏征,笑道:“玄成有何见解?”
魏征直截了当的道:“夷狄化外之人,素来不习王化,不知礼仪,不能以常理度之。臣遍览诸史,其人弱则请服来朝,强则叛乱犯边,桀骜狡诈,绝难驯服。”
李世民微微凝眉。
魏征所说的不错,胡人就是畏威而不畏德,就算对他们再说,该反他们一样会反,该乱一样会乱。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都属狗的,而且是癞皮狗。
一旦中原王朝强大的时候,他们就会躺在地上,露出自己的最软弱的肚皮,一旦让他们看到中原王朝的虚实,他们就会变本加厉,肆无忌惮。
魏征沉吟道:“如今一役,降者十万余众,如悉数迁入内地,则数十年间,繁衍生息,人数将倍之。其人彪悍,久而久之,必为朝廷腹心之患……”
李世民注视着侃侃而谈的魏征,有些心不在焉的发呆。
魏征接着道:“晋初年,诸胡与国人杂居中国,郭钦、江统,皆劝晋武帝将其驱出塞外,武帝不从,二十年后,伊洛之地,竟成胡人牧马放羊之地……”
李世民看着魏征,有些哭笑不得的摇摇了头。
魏征注意到李世民的目光,疑惑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他,语音不自觉的有些迟钝。
魏征急道:“陛下,五胡乱华,殷鉴不远,大唐不可重蹈覆辙!”
李世民笑笑,不置可否。
杜淹揣着手,毫不客气的反驳道:“须知,王者之于万物,就如上苍之于世间,天覆地载,靡有所遗。今突厥穷途末路,举族来归,我若拒而不纳,犹如上苍舍弃万民,其心何忍?化外诸族又当如何看待我大唐?若是突厥能在中国生业安居,以为效仿,则四方之夷,不发大兵,亦可平也。”
房玄龄点头,他支持杜淹的主张,接着说道:“圣人云,有教无类,难道教化还要有华夷之分么?对于突厥,将其从濒死绝境救出,教给他们礼仪和谋生的技能,若干年后,这些人便都是地地道道的大唐百姓。对其部落首领,遴选忠心者,入京宿卫,以示恩宠信任,使之畏威怀德,何后患之有?”
魏征冷笑一声道:“诸位所言,几近于宋襄公,我大唐若以仁心待夷狄,只怕日后,反受夷狄之害!”
李世民摆手示意停止争论道:“大家今日争论此事,都是为了社稷长久。这样,此事先搁置不议,等李靖班师回朝后再说。今日就到这里。”
众人朝李世民一稽。
魏征也随着众臣离开,李世民望着魏征的背影道:“玄成,玄成,还有一事。”
走到大殿门口的魏征返回来,重新在李世民面前躬身而立:“请陛下吩咐!”
“坐下。”
李世民笑道:“听说你现在居住的府邸,过于狭小,朕打算,赠你一座新的府邸。”
魏征摇摇头道:“多谢陛下厚爱,可是现在的居所,玄成住得足够宽敞。”
李世民摆手道:“难道你一辈子也不打算将家小迁到长安来?难道你怕朕,因为听不进你的铮言,砍你全家老小的头?朕这点心意,你都拒之门外,你不怕寒了朕的心。”
魏征默然。
房玄龄接着道:“玄成,陛下说得对,你还是搬家吧。现在的府邸,着实太小了,我们去拜访你,马匹车驾,全都站在街边。”
长孙无忌、杜淹等人七嘴八舌地劝说。
魏征无奈地点点头。
李世民返回寝宫,兴趣有点欠佳。
长孙无垢一边哄着李治,一边问道:“谁惹陛下生气了?”
“还不是魏玄成!”李世民愤愤的道:“我这个皇帝当得真够窝囊,不仅要被自己的臣子骂,就连送礼,都要耍了几个心眼!”
长孙无垢道:“这是好事,当初杨广若是有忠臣犯言直谏,直言得失,他不会沦落到客死异乡!”
李世民望着长孙无垢认真的道:“我现在头疼的是萧后还有他的孙子杨政道!”
也就长孙无垢,她早已习惯了李世民跳脱的思维方式。当听到杨政道的名字,长孙无垢也是微微一愣。
萧皇后之女就是李世民的杨妃,还为李世民生下了吴王李恪、蜀王李愔,算起来也算李世民的岳母,如果按照独孤皇后的关系,杨广就是李渊的姨娘表兄,而萧后则是李世民的表婶。
对于萧皇后,李世民没有什么戒心,关键是他的孙子杨政道。
隋朝末年,天下大乱,三十六路反王,七十二路尘烟。只要称帝建制的人,哪怕是投降,一样会被杀掉。
比如,西秦小霸王薛仁杲,他与李世民惺惺相惜,李世民首战就败在他手上,不过李世民那个时候服气。
毕竟李世民也明白战争打的就是国力,他拥有着绝对的优势兵力,比西秦多了足足五倍的兵马,但是李世民却败了。虽然最终李世民打败了他,却是胜在国力而非军略。
李世民本想收服薛仁杲,让他成为麾下的一员大将,只是李渊坚决杀掉了薛仁杲,同时,还有江淮杜伏威、河北窦建德,河南王世充、瓦岗李密等等。
可是同样,杨政道虽然是傀儡,毕竟是当过皇帝的人,当皇帝就是他的原罪,按照习惯性思维,杨政道这个人也不能留。
可是,李世民又有点不忍心,杨政道是萧皇后的唯一精神寄托,他若是死了,萧皇后恐怕也活不下去了!
长孙无垢笑了笑道:“当初陛下纳杨妃,任用萧相国,不是为了结好隋朝老臣吗?萧时文因何罢相?杨妃何以贵为三妃之一,位列诸嫔之上?”
李世民恍然大悟。
长孙无垢接着道:“李密不能留,因为李密不能被荣华富贵收买!”
李世民点点头道:“是啊,若是贪图荣华富贵,李密不会起兵造反。一个被天下反王奉为盟主的人,怎能忍受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太上皇给李密的爵位赏赐,那就是一种折辱。李密攻下兴洛仓,赈济救活了河南的百姓。朕率兵打洛阳的时候,当地百姓都在传言,是李密的旧部,重新杀回来,当时我还跟他们辩解。朕严令部队与百姓秋毫无犯,他们还夹道相迎,但是他们迎的不是朕,也不是大唐王师,而是迎的是密公!”
这才是李密死的真正原罪,几乎和窦建德如出一辙。二人作为反王,却甚得人心,哪怕李密和窦建德投降了,他们如果要反,肯定可以卷土重来!
长孙无垢笑道:“杨政道唯一的靠山就是突厥,突厥已灭,他又何惧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