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入冬,但华清宫依旧温暖如春。
这天正午,曹太医端着一碗龟苓汤,放到九龙汤浴池旁的桌案上,然后安静的退到一旁。
自从常驻华清宫,经过多管齐下的“综合治疗”后,基哥的病情缓解了很多,心情也好了起来。
“这个能喝么?”
基哥看着曹太医,轻声问道,不怒自威,让这位全权负责治病的太医不敢抬头看他。
“回圣人,之前找人试药的事情,微臣已经在办了。从各地找来的各种乌龟与土茯苓中熬制的药,也都给不同的病人用了。
这个方子,目前说来,效果最好的。”
曹太医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被基哥这位帝王给砍了脑袋。
“退下吧。”
基哥摆了摆手,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
曹太医退下后,高力士领着一个年轻的宦官进来,手里端着同样的药。高力士亲自将两碗药混合,再均分,将其中一碗交给那位年轻的宦官。
后者二话不说,将碗里黑乎乎的药汤一饮而尽。
看到他喝完药以后没什么事,基哥这才将自己这一碗汤药喝掉,苦得直咋舌。
等缓过来之后,基哥还不忘对身边的高力士吩咐道:“找药的事情,刻不容缓,要不惜代价去找。”
“奴明白,请圣人放心。”
高力士恭顺答道。
基哥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也看不出喜怒来。
“太子最近在忙什么?”
基哥忽然想起这一茬,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李琩的消息了。
“圣人,太子不是在华山为您祈福嘛,还在那里督办建造祭坛呢。”
高力士小声提醒道。
基哥这才恍然大悟,人老了记性也差,再加上李琩压根就没有参与任何政务,所以基哥也根本不知道李琩整天在忙什么。
或许压根就不忙也未可知。
正在这时,一个宦官匆匆忙忙的走进来,压低声音对高力士说了几句话。
顿时,平日里宠辱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高力士,吓得面色大变,手里的药碗都掉到地上,摔得稀碎。
……
就在一天前,长安郊外的广运潭二期工程竣工仪式如期召开。
渡口的规模扩大,也清理了岸边的淤泥,可以让更大的船停靠。与此同时,还建设了很多配套的库房,以暂时存放货物,收取租金。
总之,这个工程是一个利国利民的好事,朝野上下也没有什么分歧。
所以,作为大唐右相的李林甫,出席这样的竣工仪式,暗示这是自己治下的政绩,也是应有之意。
当然了,本来是天子也应该参加的,但基哥如今的情况……只能说不提也罢,他是指望不上了。
天子不去,右相是一定要去的,要不然没个够分量的人撑场子。
站在广运潭附近的一处两层高楼,眺望整个渡口。
看到鳞次栉比的各色船舶,看着热闹非凡的渡口和渐渐兴起的商铺,李林甫心中涌起一股豪情壮志。
大唐,强哉!
大唐,壮哉!
皇帝只是摆设,他才是大唐的操盘手!这些都是他治下的政绩!
“右相,这边请,大船已经靠岸,请右相移步到船上,欣赏广运潭美景。”
礼部尚书陈希烈上前低眉顺眼的说道。
表面上看,李林甫是来“视察工作”,检验一下竣工的新渡口运作得怎么样。
但实际上,包括礼部尚书陈希烈在内,谁也不指望他们这些官僚能看出什么门道来。
包括李林甫在内,他们就是来彰显存在感,顺便在工作日休假摸鱼而已。
懂的都懂,不用说太明白。
右相平日里办公辛苦,难道就不能放松放松么?
陈希烈已经在大船上准备好了丝竹管弦,就连歌女舞姬也是一应俱全。
甚至连善于吹奏笛子和筚篥的李龟年也在船上,就等着李林甫驾临,宴会就可以开始了。
当然了,船上的那些官员,也多半都是李林甫的亲信,甚至还有他的几个女婿也在场。
“哎呀,陈尚书客气了,客气了。
这边也看得差不多了,那就到大船上,沿着岸边巡视一下渡口吧。
圣人可是很关注广运潭渡口的扩建呢,有了这条运河,关东的粮秣入关中,又省了不少功夫。
哈哈哈哈哈哈!”
李林甫心情不错,一边抚摸着下巴上的长须,一边哈哈大笑说道。
如今,基哥基本上已经不管政务了,朝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李林甫一言而决。基哥不开口的时候,李林甫就是这个庞大帝国的实际管理者。
随着基哥的放权,李林甫过得越发游刃有余。
二人在随行官员的陪同下,来到广运潭渡口的栈桥,然后就看到栈桥边停着一艘规模不小的楼船,有三层高,极为宽敞。
造型古朴厚重,充满了霸气。
李林甫一看这船,就感觉很对自己的胃口,忍不住对陈希烈揶揄道:“陈尚书有心了,今日的行程安排得很妥当。”
一听这话,陈希烈连忙叉手行礼道:“卑职应该做的,右相请登船吧。”
“嗯,同去同去。”
李林甫面带笑容上了楼船,很快就看到一大堆熟人,基本上都是自己的党羽。众人在楼船的大船舱内,已经摆好了桌案,就等着李林甫上桌了。
由于楼船的长细比很小,宽度很够,因此几乎感受不到晃动。
李林甫不由得瞥了一眼陈希烈,心中暗暗警惕。
踏马的,这厮真是会拍马屁,居然把自己拍得如此舒服。再这么发展下去,不得了啊!
他不由得下定决心,今后必须要稍稍打压一下陈希烈。这种会拍马屁的人,比那些会办事的人可怕多了。
因为李林甫自己就是个很会拍基哥马屁的人。
陈希烈万万没想到,自己苦心准备的吃喝玩乐一条龙安排,居然让李林甫下定决心打压他。
不得不说,这也真是够讽刺了。得亏陈希烈没有“窃听心声”的超能力,要不然恐怕会忍不住直接破口大骂。
“让诸位久等,本相很是过意不去啊。
开席吧开席吧,都别愣着啊。”
李林甫笑眯眯的环顾众人说道,态度很是谦和。不知道他为人的,还以为这是一位性格敦厚的慈祥老者。 啪!啪!
陈希烈拍了两下巴掌,船上的仆人鱼贯而出,将一盘又一盘珍馐美味端上桌。
基本上都是长安本地的名菜!也都是李林甫平日里爱吃的菜!
“这鱼不错。”
李林甫指着面前桌案餐盘内的鱼块说道,厨子已经将其分割得看不出食材,但是李林甫很清楚,这就是鲤鱼,而且是极为新鲜,刚刚从黄河里捞出来的鲤鱼!
当然了,能吃,但是不能说出来,犯忌讳。
众人觥筹交错之间,在李龟年的引导下,船上的乐师也开始奏乐奏乐。一股西域风情弥漫船舱,令人神往之。
有曲岂能无舞?
几乎是在音乐响起的同一时刻,六个穿着红色纱裙的舞女,众星拱月一般的围着一个穿着彩色纱裙的舞女打转,翩翩起舞如蝴蝶一般飘忽不定。
李林甫眯着眼睛看着那位领舞的胡姬,时不时对自己抛来暧昧眼神,心中一阵得意。
“右相,待会下官让她给右相松一松筋骨,按摩一下,就在楼上的船舱里。下官会带其他人到别处巡视,不会打扰到右相的。
哎呀,说起来这胡姬也是可怜,被倒卖了几次,因为是完璧之身反而被人贩子天天逼着学舞蹈,没有一天休息。
右相可得照拂一下这个可怜人啊。”
陈希烈凑到李林甫身边,不动声色的说道。
“陈尚书费心了。”
李林甫满意的点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难道右相就不能放松放松么?关怀一下流落人贩子手里的舞姬怎么了?
李林甫悄悄瞥了一眼那位彩色纱裙的舞姬,身段婀娜,面容精致,有一种特别勾引男人呵护的柔弱感。
这个陈希烈,当真是打听到了不少事情啊。
李林甫已经决定在今日之后,务必死死打压陈希烈。
半个时辰后,宴席散去。陈希烈将喝得有些微醉的李林甫,扶上了楼船顶层的船舱。
这间船舱“装修”考究,并不华丽,却显得颇有文化气息,山水字画挂在墙上,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就是个书房,而不是什么船舱。
陈希烈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让那位领舞的胡姬进来,然后关上门,带着船上所有的仆从,一起离开了楼船,一个人都没留下。
胡姬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李林甫肩膀上按捏着,让这位大唐右相忍不住舒服的哼哼了起来。
不得不说,陈希烈是真的会办事!
胡姬什么的,带回家玩就完全索然无味了。就是要在这陌生又特别的环境,对这陌生又美丽的年轻女人下手,才会有别样的刺激感。
李林甫很是自然的,抓住这位貌美胡姬的左手,慢慢抚摸着,然后语气轻浮的问道:“本相有二十多个女儿,你想不想再给本相生一个呀?本相的身体还很好呢!”
“右相,您真的好坏呀。”
胡姬娇嗔了一句,声如银铃,十分悦耳,让李林甫骨头都轻了几分。
“诶,本相一点也不坏,从来不勉强小女子做她不喜欢的事情。”
李林甫得意洋洋的说道。
忽然,他感觉后腰处一阵剧痛。
李林甫面色骇人回过头,却发现那位胡姬正面色阴冷盯着自己,左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然后右手犀利异常的又往他后腰捅了一刀!
“你……”
李林甫身体软下来,一头栽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这位胡姬随手将刀扔进广运潭的湖水中,然后换了一身船上下仆的衣服。趁着没人,悄悄的离开了渡口,隐没于人来人往的长安城中,再也不见踪迹。
……
天宝九年冬,右相李林甫被人暗杀于广运潭渡口停泊的一艘楼船上,行凶者据说是一个应该手无缚鸡之力的舞女。此女在杀人后潜逃,不知所踪。包括大理寺和京兆府在内的衙门,都广发通缉令,海捕凶手。只是一时间无从下手。
当基哥得知情况以后,第一时间回到兴庆宫,处理案子。
然而朝廷虽然努力搜寻凶犯,查找线索,却连根毛都没有查到。
舞女是陈希烈物色的,就是为了专门献给李林甫,讨好李林甫,跟其他舞女压根不认识。
李龟年事先都不知道有这个女人要参加宴会,是陈希烈半途塞进来的。
礼部尚书的话,李龟年作为梨园里的人可以不理,但却不好与之翻脸。因为礼部掌控着各类“礼乐”资源,没有他们的配合,李龟年以后就难做人难做事了。
至于船上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件事,更不谈筹备刺杀了,里面还有几个人是李林甫的女婿,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对李林甫下手。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陈希烈!
然而陈希烈也是百口莫辩,这个舞女确实是他找人贩子买的胡姬,可长安买胡姬的达官贵人还少么?
他看这位胡姬年轻貌美,能歌善舞又清纯可人,还没被男人碰过,于是就想献给李林甫,以图对方将来提携自己。
难道这也是离谱操作?
官场上不都是这么玩的么?李林甫也没怎么拒绝啊!
谁能想到这位就是刺客呢!
陈希烈还想哭呢,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啊!
只不过,陈希烈可以这样说,但是办案的大理寺正卿郑叔清可不想听他辩解。
滑头的郑叔清直接将他带到了兴庆宫,由基哥当面审讯!
别问,问就是官太小不能做主!
郑叔清以“事关重大,无权处置”为由上奏折给基哥,要求基哥当面审讯。
无奈之下,基哥只好接过烂摊子。
毕竟,郑叔清也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遇刺的是大唐右相,大理寺怎么能处置宰相的案子呢,怎么断案都容易陷入无关的政治旋涡之中。
“陈希烈,朕当年之所以会提拔你当礼部尚书,其中还有哥奴的推荐,就算是杀人,伱怎么能如此恩将仇报呢?
你这么做,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勤政务本楼的御书房内,基哥颇有些无奈的看着陈希烈询问道。
为什么此刻基哥的心情是无奈而不是愤怒呢?
因为他知道,陈希烈不可能买凶杀人,更不可能在他安排的饭局里面买凶杀人,那等于是在告诉别人,李林甫就是他杀的!
但是为了平息事态,基哥又不得不把矛头指向陈希烈!
大唐右相被人买凶暗杀,难道天子不要给百官和百姓一个交待么?
那可是大唐右相,还是执政多年的宰相,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就算不是陈希烈杀的,他也必须要站出来承担责任。
大不了以后给他平反,总而言之,没有交待是不行的。要不然长安百官岂不是人人自危?
“圣人,微臣冤枉啊!”
陈希烈急得都哭了,但是基哥压根不想给他任何机会。
“郑爱卿,将陈希烈下大理寺狱,好生看管,莫要怠慢了。”
基哥冷着脸对郑叔清说道。他也明白,郑叔清不是查案的料,这个人的本事,就两个字:糊弄!
这种本事用在李林甫遇刺的事情上,刚刚好。
等郑叔清走后,基哥这才将高力士叫过来,面色阴沉询问道:“力士,你以为,谁会杀哥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