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青州的官道边上有一个小茶寮,老张头儿夫妻俩就靠着这个小茶寮养活着丧父失母的小孙子。好在这里离着青州不过十几里地,过往的行人也都愿意停下来歇歇脚,左右不会耽误了行程,生意倒也过得去。
这一天的生意也还不错,路过的行人一拨儿接着一拨儿的,五、六张桌子就没有闲的时候。这边老张头儿刚送走了一桌去齐州走亲戚的,官道上便又下来了三匹马,他连忙回头招呼妻子王氏赶紧将桌子收拾出来,然后便与刚满十岁的小孙子一起迎了出去,为客人牵马。
这才过来的三人,走在最头里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大汉,一身蓝衣布裳,背上背着弓,腰里挂着箭壶并一口宝剑,鞍辔上还搭着条长枪,一副武生打扮。跟在这大汉后头的是一男一女,男子约有二十五六岁,满脸透着斯文气,腰上也佩着把宝剑,而那女子却是一个小道姑,约摸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模样,素净着一张脸,却显得格外的标致。
“妹子,咱们就这儿先歇一歇吧,这一路急行偏又赶上变天儿,咱们先这里暖和暖和,缓口气再奔青州也不迟……”走在最前头的大汉一边翻身下了马,一边回头对着身后说道。
那道姑皱着眉头朝远处张望了几眼,说道:“这里离青州还有多远呀?别再被耽搁在城外进不了城……”
“不会”那大汉将手里的缰绳扔给了老张头,然后回身走到道姑跟前,护着她下了马,说道:“这里离青州也就一、二十里地,咱们的马也快,肯定不会耽误了进城……”
老张头儿连忙接过大汉的缰绳,隔着笑说道:“这位大爷说的是,从这里过去青州您几位骑着马也就小半个时辰就能到,看这天色您就是在小老儿这里歇上个把时辰也耽误不了您进城……”他边说,边将大汉的马栓在了旁边的系马桩上,然后指示着孙子将另外那个青年与道姑的马也牵过来,又从身后另抱了些草料添进了食槽。
茶寮里头,王氏也早早地准备好了茶碗并一壶热茶放在了桌子上,服侍着这三人个坐下,才笑着问道:“三位客官可要用些什么?”
大汉看了看道姑,又看了看那青年,见两个人都没什么意见,就交待着让王氏随便准备些招呼的赶紧上来。“妹子,你真的打算就跟我们到青州,然后自己取道北上?”大汉猛灌了两口热茶,看着道姑满眼的忧心。
道姑将茶碗捧在手里,并不急着喝,趁着热腾腾的水汽半眯着眼,说道:“两位兄长要往莱州投军,小妹却往那里做什么?我只在青州歇上几日,然后便继续北上……两位兄长不必为我担心,这些年我也惯常独来独往的,要出事早就出了,哪里还能等到现在……”
那年青男子轻抿了口茶,似乎嫌弃这茶质低劣,皱了皱眉头便放回了桌子上,看着道姑说道:“只看陛下这两年的布置安排,北边这仗一打起来便不会是小打小闹,你做什么这个时候北上?且等上几年,太平了之后再去岂不便宜?何苦非捡了这个时候去?”
道姑轻叹了一声,低声说道:“谁知道我如眼下这般的自在日子还能过几日?若是不趁着现在将想去的地方多走上几处,怕是日后便没机会再去了……”
这道姑,正是云游在外的永宁。如今已经是贞观十九年的十一月了,时光荏苒,距她离开长安已经整整五年。这五年间,在最初两年里,松明子一直都是有计划地带着她去了一些地方,见了一些人,明示般地告诉她这些人里多有大才,至于能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的放弃隐逸的生活,出山辅佐明君,为天下黎民尽心竭力,就看她的能耐了。
于是,本来并无心为谁招揽人才的永宁,在连珏的“激励”、“鞭策”之下,很是鼓动了一些人奔赴了长安。不过对于这些人如今的状况如何,她却是一点都没有再打听过。后来松明子估计是带路的任务完成了,或许也是见永宁对于云游在外的要领掌握的也不错,于是这老道很洒脱的将她扔在了半路上,带着他亲徒弟连珏自顾自地走了。
自此,永宁才算是真得解脱了。她走走停停,每过一地都要小住几天,访名胜,观盛景,探民生,然后再将这些详细地记录下来,整理成册。等汇集的多了,便写上几封家书,连着些特产什么的,一并托运回长安。有魔法傍身,虽然途中遇过一些波折,但都没有对她造成什么威胁,反而让她狠狠地劫富济贫了几回,以至于她从来没为路费发过愁。
跟她一起的那个大汉与青年,却是她途中救下来的。要说起来,最初她并无意救人,只是当这两位狼狈不堪地逃到她面前报出姓名后,她有意识地就将两人救了下来。
这两位,一个叫薛仁贵,一个叫席君买。
当时听到这两位的名字,永宁都有点傻了。不明白他们两个怎么会凑到了一起,而且还会被人追杀的这么狼狈。详细问起来,永宁才知道这两位居然有亲,原来这薛仁贵的妻子,就是席君买的大姐,而他们之所以被人追杀,却还是席君买当年破吐谷浑那一仗惹下的祸事。
席君买虽是良将,却不擅交际,立了大功却被上司打压,同僚排挤。他万般无奈之下,便想辞职还乡,却不料他的上司却受人谗言,以为他是要寻机往长安告状,于是一边笑眯眯地答应他离去,一边却下狠手派了精干手下前来刺杀。若不是席君买的大姐一直放心不下他,让薛仁贵前往边城探望,正巧救下了他,席君买是绝对活不到见着永宁。
只是追杀席君买的人太多,便是再加上个薛仁贵,他们也只是勉力逃命而已,偏生后有追兵,他们还不敢回家,补给又跟不上,若不是天无绝人之路,生死关头让他们遇上了永宁,他们两人早就葬身荒野了。
要说起来,他们两人原先是想在永宁临时借住的小木屋里歇下脚的,可是谁知就那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就又被人追了上来,多亏了他们两个心存善念,一见面就跟永宁说了被追杀的事,所以永宁才来得及做了布置,将这小木屋隐了形迹,后来更是带着他们躲过了追杀。
永宁带着他们走了一程之后,他们依旧不敢回家,正好当时李世民东征高丽的事情出来,这两位琢磨了琢磨,便决定前去参军。只是他们到底没敢在洛阳或是左近之处报名,最后还是在永宁的鼓动之下准备前去莱州。
这会儿薛仁贵见劝说不动永宁,也不愿再纠缠永宁北上的问题,毕竟他跟席君买的命都是永宁救的,这一路上也多亏了永宁,他们才平安无事地走到了青州,对永宁的本事也是多有了解,又加上早就知道了永宁有个名扬天下的天师师傅,他跟席君买忧心,也不过是怕她一个女孩子家路上有个什么万一而已。
“妹子,这一路上的传闻,都说陛下已经命营州都督张俭北上辽河,你让我们来莱州参军,这会不会……”薛仁贵很是担心,在莱州从军万一赶不上东征的编制,那不是白白错过了这样一个立功的好机会吗?
永宁将手里已经渐凉的茶水倒掉,又换了杯热茶,继续捂在手里,这才说道:“这个时节,正是辽河涨水之际,张都督熟兵知事,必不会强行渡河的……待陛下明知了原委,一定会从莱州这个地方渡海直趋平壤……”
“你怎么知道辽河这个时节会涨水?你去过?”席君买一直都觉得永宁让人看不透,明明年纪不大,可是懂得却多,而且也颇有能耐手段。
永宁抿唇一笑,却没有回答席君买的问题,左右不过这几天就能有确切的消息传出来,她实在没必要在这里费口舌。她能知道这些,却是因为曾经参考过一篇谁唐太宗东征得失的论文,从李世民将东征这件事提上日程之后,她便将那篇论文已经反复看了好多遍,也一直在考虑,她到底要不要介入这场战争。最后帮她下决定的是一个消息——房遗爱被调到了左卫率,成了李勣的直属部将。
永宁心里明白,这个时候突然调动房遗爱,便是说李世民已经有了用他的打算,而李勣更是李世民最信任的大将之一,他被封辽东道行军大总管也就是眼前的事了。房遗爱既然极有可能上战场,永宁便不能再平静的做一个旁观者,她特意将薛仁贵与席君买送来参军,也是希望结个善缘,这样的猛将放到了战场上,相信是绝对可以减少伤亡的。己方的伤亡少一些,那么对敌时的把握便会多一些……
说到底,永宁是在担心房遗爱。她既担心房遗爱初上战场会有伤亡,也担心他锋芒太露,于日后不利……总之,就是一个字:烦
她抬头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忧心地说道:“两位兄长,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再晚怕是这雪便要下来了……”天暗云低,这雪要是下来,绝对小不了,她又想起当年离开长安时的那场大雪,心里着实有些想家了。
薛仁贵与席君买看了看天,也不再哆嗦,各自将手里的热茶一饮而尽,吆喝了王氏将食物打包,也不再耽搁,便直接上马直奔青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