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孩子见永宁走了过来,小声嘀咕了两句,其中便有一个上前与永宁搭话:“你可是来化斋的?且等一下,我去叫人给你些米粮……”
永宁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笑容中带了些酸涩。离家几年,房遗直家的长子,她从小逗到大的侄儿房俨便已认不出她来了。倒是被房俨叫出来的门房长顺一眼便认出了永宁,满脸激动地跟着永宁见了个礼,便大声叫人往内院通传去了。
房俨有些好奇地看着永宁,当年永宁离开的时候他已经记事了,也记得这个小姑姑是极疼爱他的,常有好吃的、好玩的给他,只是毕竟分别的时间久了些,早就记不清永宁的模样了。
永宁拉着房俨往里走,刚转过回廊,就见卢夫人一路急行地迎了出来。等离得近了,卢夫人才缓缓停下了脚步,似乎仍有些不敢相信,是永宁真的回来了,像是怕再上前去,会惊了眼前的影像一般。
永宁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撩开衣摆跪了下来:“娘亲——永宁回来了”她突然不愿在卢夫人跟前用“宁真”这个道号,只觉得这个道号本身,对卢夫人便是一种伤害。
卢夫人的眼泪又哪里还忍得住,上前两步一把将永宁搂在怀里,母女俩抱头痛哭了起来。
这时杜氏也得了消息赶了过来,陪着掉了几滴眼泪之后,便劝慰起卢夫人与永宁来了,哪有就这么跪在当院里哭的道理,好歹也得先让永宁回屋歇歇脚,缓缓神再说话……
卢夫人将其他的锁事都交待给杜氏去安排,然后亲自送了永宁去了她当年在家时住的院子。虽然这些年家里添人进口的,但是这个院子始终没人敢动,不止卢夫人常常想起女儿的时候会来这边坐坐,就是房玄龄都偶尔会来这儿转转的。
永宁的院子一切都没有改变,一如她当年离开时的模样,变的似乎只有她这个主人而已。卢夫人真是想女儿想得狠了,这会儿是一眼都不愿错过,连永宁沐浴,她都坐在纱屏外面要永宁陪着她说话,左右不过是些这年在外头过得好不好,辛不辛苦,这样的话,她却总也问不烦。
即使永宁总挑着那些有趣、好玩的事来放进,可是卢夫人还是觉得这些年自家闺女是遭了大罪了,这次回来,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再走了,好歹也要想个法子让永宁留在长安,留在身边才好……
等着杜氏安排好接风宴的时候,高阳公主也已经得了信过来。永宁一进设宴的小花厅,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半屋子的小萝卜头儿,房家何时如此的人丁兴旺了?
不过说起来也是,房遗直虽没有纳妾,但胜在杜氏能生,三子一女,最小的儿子如今刚七个月大,而房遗爱这边,高阳公主虽然喊着怕疼不肯生,但是也有了一子一女。
要说起来,这高阳公主确实不是平常人,这位公主殿下出了名的不喜欢小孩儿。结果孩子她生是生了,可是平日里她却懒得管教,又觉得房家的家教素来都是好的,便一总都丢给卢夫人和杜氏照看,她这位当了娘的公主殿下,倒还跟未嫁之前一般,到处呼朋唤友地游玩,都快成了长安一景了。
卢夫人倒是一点都不介意高阳公主大撒手的做法,其实从她的内心里来讲,她也不认为高阳公主能教导得出好孩子。孩子都放在她这里,她倒是还能放心些。再说了,家里孩子多了,她这做祖母的心里自然高兴,如今府中的事务基本上都由杜氏接手了,而卢夫人只管开开心心地照料孙子、孙女们。
永宁自然也喜欢家里人丁兴旺,笑眯眯地听着杜氏帮她介绍,然后不停地从衣袖之中拿出些别致的小玩意儿当见面礼。弄到最后,连在旁边看热闹的高阳公主都好奇起来她那袖子来了。
杜氏知道,有孩子们在卢夫人也不好和永宁说话,便安排了奶娘丫环们将孩子们带了下去,花厅里只留了她们娘儿四个同坐。
孩子们一离开,高阳公主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永宁问辽东的战况,打听房遗爱的情形。卢夫人自然也是关心身在战场的儿子的,也拿问询的目光看向了永宁。
永宁将辽东的事捡了能说的说了些,反正话里是没带出一点危险之处来。倒让高阳公主和卢夫人齐齐地高兴了一回,而杜氏虽然听出永宁多有隐瞒,但是也不愿扫兴,只当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却也惦记着等房遗直从衙门里回来了,让他再去找永宁问问清楚。
一顿饭下来,其实永宁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大部分时间都只顾着说话了。卢夫人毕竟上了年岁,精神不如以前,永宁及时停住了话头,亲自服侍了卢夫人去休息。杜氏还有家务和孩子们的事要处置,永宁便带着高阳公主去了自己院子。
“刚才你那话说得不尽不实的,当着母亲的面,我他不好拆穿你,现在总该跟我说实话了吧?”高阳公主一进屋,便直接开口要真相。
永宁哪里是那么好哄的?轻轻地瞟了她一眼,说道:“不尽不实之处,在于有些事情还真不好让娘亲和大嫂知道……不过,却不是关于二哥的……”
高阳公主一听不关房遗爱的事,眉梢立刻便平了下来,只余了满脸的好奇,问道:“辽东可是出了什么新鲜事?快说来听听”
“晋阳公主红鸾星动——这算不算是新鲜事?”永宁笑眯眯地问道。
“什么?”高阳公主又惊又喜地拉着永宁坐到身边,问道:“兕子看上什么人了?战场之上,想来是个武将吧?这倒也不错,将来跟你二哥也有话说……快说,兕子看上谁了?”
永宁拿出说书的水平,把晋阳公主那段很言情的爱情故事经过艺术加工后,说给了高阳公主听。把高阳公主羡慕得够呛,直嫌弃房遗爱比不上席君买知情识趣。
永宁撇了撇嘴,说道:“我二哥怎么比不上那姓席的了?不过是境遇不同罢了,若是异地而处,指不定我二哥能做得比他更好呢”
“好好好你们房家的人最好了,行了吧?”高阳公主这些年脾气确实变了很多,说话行事不再一味的恃强好胜,将进退掌握得极有分寸,对着永宁这个小姑子兼闺中蜜友,就更硬气不起来了。
永宁笑着斜倚在了榻上,说道:“二哥这次帮着席君买打了个大大的胜仗,不过怕是也要在皇上心中存下芥蒂的,等着皇上凯旋回京后,倒还要嫂子在中间多加转圜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不就是雪藏几年吗?反正二郎年纪尚轻,他的功劳谁都看得见,不怕将来没有出头的机会……再说了,还有父亲在呢,父皇不会迁怒到二郎身上的……”高阳公主一点都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随着李治上位的明朗化,她早就收敛了那争权夺势的心思。她素来与李治交好,而房家更是与李治关系紧密,再别提这中间还夹着一个永宁,她对日后并没什么好担心的,人自然便显得从容了很多。
永宁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如今席君买这一招异军突起,怕是这个驸马是跑不了了,不过他和二哥,怕是皇上都会雪藏起来,留待日后给晋王殿下做班底……倒是那个薛仁贵,怕是倒能得皇上青眼的……”
薛仁贵毕竟年纪大些,想事情也全面,虽然同样是跟着席君买做了那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事,但是薛仁贵却将其中的首尾处理的很好,硬是让人挑不出错来。这样的人,李世民是不会弃而不用的。
而房遗爱和席君买,一个驸马,一个准驸马,他们尚的公主却都是与李治交好的,从帝王的角落来看,即使再满意李治做太子,李世民也不会愿意李治手中掌握兵权的。这两个人雪藏,是必然之事。
高阳公主这些年也算是历练出来了,一听永宁的话,便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会意地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然后便又把话题转到了晋阳公主身上,说起了长安这边晋阳公主离开之后的那些事。
长孙皇后如今已经病了有小半年了,病虽不大,但却总难断根,时好时坏的,孙思邈每十日进宫一次,也只是保着长孙皇后的病情不再恶化,想要治愈却没把握。
长孙皇后这病,基本上都是从儿女身上得来的。除了晋阳公主私自逃宫这事外,更有其他一些儿女锁事,很是受了些打击。又有太子李承乾被禁东宫,三天两头便会闹出些事端来,更是让长孙皇后心力憔悴。
高阳公主从内心里来说,对长孙皇后还是有些感情的,毕竟她从小就是在长孙皇后身边长大的,若不是后来为了各自的利益,而导致分歧越来越大,她们也走不到今天这步。可是尽管如此,高阳公主每每进宫侍疾之时,也是尽心尽力,尽量地劝解,只不过长孙皇后如今能听得进去的话,已经太少了,不然,她也不会愁思郁结到缠绵病榻的地步。
永宁对长孙皇后就一点好感都欠奉了,听说了宫里的那点事后,也只是撇了撇嘴,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倒是让高阳公主不知该不该问她,日后做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