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不止一次的悄悄在心里庆幸,幸好晋阳公主此时也有孕在身,才给了她机会,打着照顾晋阳公主的幌子,一起享受着超规格的孕妇待遇,却无人敢来指责。要不然,真让她挺着八个多月的大肚子,站在外头的寒风冰雪中又是跪、又是磕头的,还真不知道她能不能抗得过去呢
晋阳公主的状况并不是很好,哀毁过甚,两三日间便熬得形销骨立不说,下身也见了红,有流产的危险。李世民自己也有些风疾发作的征兆,却还是一天两三趟地过来探看晋阳公主,偏偏父女俩一见面,说不上几句话,便免不了同哭一场。
永宁虽然不用在外头随大流儿立规矩,每日只是跟着晋阳公主一起在屋子里过礼,可是这开解和照顾晋阳公主的任务,其实也并不算轻松。晋阳公主此刻正陷在深度自厌中,大多数时候根本听不进人言,她脑子里转着的都是些很自我的东西,根本没有办法用言语沟通。
而且晋阳公主似乎有了厌食症一般,压根吃不下东西,连带地也不能安睡,一躺下就做恶梦。虽然有孙思邈坐镇,可是那些汤药也多半是喝下去就会吐出来,只能行针缓疗,希望挨过这段时间,能有所好转。永宁也是真心疼晋阳公主,虽然辛苦,可是还是坚持每天与晋阳公主同吃、同睡,借着机会便时不时地给晋阳公主施一个睡眠咒,虽然吃这一方面不好帮忙,但是睡眠质量好了,身体也能强上几分,若非有永宁这样帮忙,怕是晋阳公主更撑不下去了。
李治每每看到形容憔悴的永宁和晋阳公主时,心里都说不出的心疼。尤其是看到永宁明明行动不便,还每日坚持为长孙皇后跪经祈福,又为了照顾晋阳公主,反倒让自己气色一日比一日地难看了起来,他心里原先的那点小别扭,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扭了过来,细想身边其他人的言行,倒愈发显得永宁真诚可贵。
李治态度的转变,让永宁悄悄地松了口气,行事也越来越温润平和,连常来探看晋阳公主的李世民,都不止一次在人前夸赞于她,倒也算是意外地收获了些许友孝的名声。
长孙皇后去世的时间正赶在腊月里,生生将新年的喜兴劲儿给压制得点滴不剩,又因为袁天罡算出来的移灵吉日是在正月十五,所以官中上下都只为着移灵的事忙碌,怕是也只有永宁一个人惦记着新年了。
永宁惦记着新年,倒不是为了过年,而是袁天罡和孙思邈替她推算的预产期,就在过年那几天。尤其是这些天她天天操心着收拢李治的心思,又要照顾晋阳公主,她总会觉得小腹有种下坠微痛,虽然悄悄地请孙思邈看看了,说是没有大碍,但她总是难以安心,只得时时留意,不让身边缺人,以备不测。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虽然李世民早就有旨,今年所有的喜庆仪式都取消了,只是带着李治祭祀了一番,就全当是除旧迎新了,可是在京的公主们、宗室还是免不了要进宫团聚的。晋阳公主与永宁的身体状况都不是很乐观,所以都只是在行礼的时候露了露面,后面的事情并没有参加。而高阳公主这个素来爱凑热闹的,居然也巴巴地跟着她们俩去了她们暂住的回春殿。
这回春殿因为紧挨着立政殿,所以李世民一直都没有安排宫妃入住,后来更是被晋阳公主讨了去,爱女心切的皇帝陛下一时兴起,竟是将回春殿几乎又重建了一遍,殿中的一应布置摆设都不比立政殿差什么。
晋阳公主这几天虽然神情间还是偶尔会有些恍惚,但是已经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了很多,肚子里的孩子也算是安稳了下来,只是显得小了些。倒是永宁或许是快到日子的缘故,总是站不住、坐不住,就是躺着也总是一脸难受的样子。高阳公主扶着永宁坐下,皱着眉头,说道:“你这几日的气色越发地不好了,可有找孙神医看过?”
永宁扶着腰,轻皱着眉头,勉强挤出了个笑容,说道:“已经请师伯看过了,说是没什么大碍的,或许是快到日子了,所以才总觉得肚子里坠坠的……”说着,她转头看了旁边的秀娴一眼,秀娴立刻会意地点头离开。
高阳公主可没心思去注意永宁主仆的小动作,只是皱着眉头看了看永宁的肚子,然后便转头看向了晋阳公主,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兕子,你说说你,你这是在折腾谁呢?是折腾你自己?还是在折腾父皇?你就真不心疼父皇了?为着你,父皇多操了多少心?你也真狠得下心”
晋阳公主也不说话,只是低着头,默默地掉着眼泪。
高阳公主跟晋阳公主的感情也素来都是好的,转身坐到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轻声说道:“我知道,我心里难过,可是母后毕竟是去了,你总要为还活着的人多想想吧?父皇这些天眼看着便苍老憔悴了不少,还有九郎,都瘦得脱了形了,永宁就不说了,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用我多说,你自己看就是了……你总不该忘了宫外头,还有你的驸马在呢听你姐夫说,这些天席君买也是天天愁得吃不下、睡不着的,你也真忍心,这么些天居然连个信儿都没捎给他,你就不怕他再急出个好歹来?”
晋阳公主似乎有些意动,可是终究还是一言不发。
高阳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再度转头看向了永宁,却只见永宁紧咬着下唇,一脸疼痛难耐的样子,连忙过去扶住她,问道:“怎么了?可是要生了?”说着,便一连声地叫人去找御医。
永宁并不清楚快生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状况,这些天她经常性地感觉到肚子抽痛,本来还以为这次只不过是疼的厉害些罢了,可是等高阳公主问她是不是要生了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可是疼痛已经折磨得她说不出话来了,只眼泪汪汪、可怜兮兮地看着高阳公主。
晋阳公主也被高阳公主的话,和永宁已经抑制不住地小声呻吟给吓到了,也没心思再玩什么沉默,一连声地把身边侍候的宫女也都指派出去,该干活的干活,该找人的找人,该准备东西的准备东西……倒让永宁在疼痛之余,有了几分欣慰。
高阳公主毕竟是过来人了,并未显得太紧张,但是对晋阳公主过度的反应,却也没说什么,有点什么事让她操心,总好过一个人坐在那里难过强。
李世民在回春殿配备的人员非常的齐全,不管是专攻妇科的御医,还是经验丰富的稳婆,都非常迅速地到位。等秀娴带着几个小宫女端着些好克化的吃食进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永宁疼痛的间歇。
本来永宁的意思是想让高阳公主劝着晋阳公主能多少吃点东西的,孙思邈已经不止一次提起晋阳公主身体虚弱,对胎儿的影响很不好……可是赶到这时候却也只能紧着她先吃了,虽然她还是让秀娴给高阳公主、晋阳公主都上了些她们素日里爱吃的东西,可是她们两个这会儿又哪里还有这个心情?
本来晋阳公主这样尚未生产过的人,一般是不准进产房的,可是这位公主殿下的倔脾气要是上来了,就是李世民都拦不住。所以当她紧跟在高阳公主身后,一起进了已经布置成产房的内室时,也只是被轻描淡写地劝了两句,见她不听也就没人再敢多说什么了。
晋阳公主含着泪,等永宁在床榻上躺下,便亲自端了碗粥递了过去,一个劲儿地劝着永宁多吃些,免得呆会儿生产的时候没有力气。看着永宁不复红润的脸颊,晋阳公主倒是真有些后悔了。她并不是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永宁照顾她有多辛苦,只是沉浸在悲痛之中的她,并没有心情顾忌这些。等这会儿见着永宁苍白无力地躺在那儿,她才突然意识到,不健康的身体对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晋阳公主满眼的忧心又哪里瞒得住人,高阳公主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心,趁着永宁不注意地时候,低声说道:“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这样,永宁见了岂不是更难受?便是做不出高兴的样子,也不许掉眼泪产房里忌讳这些”
晋阳公主连忙点头,仓促地将脸上的泪痕擦干,然后尽量平静地说道:“是不是该让人去通知九哥一声?永宁要生产了,他也总该来看一眼吧?”
高阳公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哪里还用得着我们吩咐,怕是早就有人跑去卖乖了……只是,这产房也是不许男人进的,便是九郎来了,也是见不着的……”说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怎么了?”晋阳公主有些紧张地看着高阳公主,生怕再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高阳公主见左右没人,便凑到晋阳公主耳边,低声说道:“永宁生产的消息一传出去,不管九郎能不能过来,怕是太子妃都是要走这一趟的,这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产房里有我盯着,你且去外头,若是王氏来了,你只拖着她留在外面便是……”
晋阳公主会意地点了点头,又走过去看了永宁一回,便亲自去外殿守着。
永宁只喝了小半碗粥,便再也吃不下了,只觉得胃里顶得难受,像是有只小手在不停地挤压一般,头晕目眩的感觉一阵阵袭来,她几乎是立刻便意识到这种情况并不正常,猛地抓住正坐在她身边,为她擦汗的高阳公主的手,急促地说道:“快,快去找孙神医过来,找我师傅……快”
永宁在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眼前已经有些发黑,虽然还能感觉到人影晃动,却已经看不清楚,而且她明显得意识到似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甚至连那强烈的痛感都渐渐离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