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来到驭人世界几个月,从冰雪荒原进入夏境深处,这一路走来他看得清楚,古、丁、刽、杂末诸族完全臣服于驭人,驭人的皇帝就是他们的皇帝,驭人的仙祖就是他们的仙族,甚至驭人的青衣都是别族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好颜色。
此间,别族,样样以效仿驭人为荣,其中也包括驭人的残暴:古人对丁人苛酷,丁人对刽人欺压,刽人对杂末残忍,就连杂末也要在族中分出个三六九等......人对人残酷,是习气更是彰显地位标榜身份的手段。
扭曲世界,残忍为荣。
既然如此,苏景便让他们见一见中土世界的厉鬼!请这驭界之人开个眼界,且看中土恶人如何以杀人为乐,如何也残虐为乐。
下离山,夏离山,来自中土的狠辣滋味,敬请品尝!
看台上死般寂静。
如此良久,当心中的惊骇仓皇渐渐平复、当胸肺间那股翻腾逆气缓慢消散,‘名利’二字又重新填满脑海...忽然间,仿如凝固了的看台上响起‘哇哈’一声怪笑,突兀且响亮,一个古人小贵族双眼圆睁双拳进握,心中实在太过激动身上肥肉都跟着一起簌簌发颤:下注于白鸦,白鸦败阵死光,哪料到...尸中有鬼、煞内藏魂,夏儿郎脱了‘衣服’又来了。
十八雪原谁独占鳌头,看那满地浓血,看那无数尸骸间专心找血喝的狰狞猛鬼,他们是:白鸦夏、夏儿郎!
一个反应过来,个个得以惊醒,小贵族怪笑未落,巨大声浪便从看台上掀起。无数人疯狂欢呼,失而复得的惊喜可要远远胜过夏儿郎按部就班打下‘第一’的快活。
之前痛骂糖人,恨不得将苏景剥皮熬汤的是这些人,此刻嘶声赞颂,跳着把大拇指竖起生怕夏离山看不到的仍是这些人。
城守大人与书笔小吏的心情也和欢呼众人一般无二。狂喜于心于面于口中怪叫!可同样因为这场擂赌赚了个盆满钵满的炎炎伯却‘哎呀’一声惨叫,全身力气都被抽光一般,一跤跌倒在地:赢了?哪里是赢了,分明是要被灭门绝户才对。
他得糖人指点,特意给朝中权贵传书,说明白‘是我方画虎苦心规劝才让糖人明晰大局。打消了他要争雄夺冠的念头,下官担保夏儿郎绝非威胁,不会搅局’,结果糖人干脆把‘局’给杀了。
何止搅局,根本是杀局!
这算什么?苏景戏耍炎炎伯?不止不止,还是炎炎伯一封密信把国师、王爷、老臣、新贵四个这世界最最强大的势力全都戏耍了一遭。这不是灭门之祸又是什么。
方画虎双目通红。自己也分不清是丧是怒,费力抬头望向擂中糖人,糖人居然知道他正望来,举目相应传音入密:“纳新游,大人毒死的;神庙前,大人动杀心。”
一句话解去炎炎伯心中疑问。
初到雪原、乍见苏景时,炎炎伯高高在上;神庙事后。侍奉上师恭恭敬敬,但方画虎也只道苏景有特殊依仗,不觉自己比他差什么;直到此刻方画虎才真正觉得...无力,任由人家将自己戏耍于股掌,若非糖人点破,自己连死都不明究竟。
方画虎想抬头向着天空问上一句:这个糖人究竟是谁,从何处来!
看台轰动,喧闹翻天,七百恶人磨缓缓抬头,眼中望着台上众人的疯狂模样。个个呲牙咧嘴,也都露出狰狞笑容。见此情形,看台上的欢呼愈发响亮,他们只道凶猛鬼兵是在对自己致礼,哪想到恶鬼心里想的只有人肉滋味。
果然。很快恶人磨首领就来到苏景轿前,尖声细气地说道:“启禀吾主,这些人吵闹聒噪,小人恼他们扰了主上清静,愿请令:为主分忧、带精兵一道杀光这些......”
不等说完苏景便摇头拒绝,笑道:“愚民罢了,不必计较。还有,你们以后想吃人喝血,少打我的题目。”
不能就此上去撒野,猛鬼首领悻悻退去,但七百凶獠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凑到一起,不长时间不知有商议出什么主意,首领重新来到苏景身前,又次躬身请命,这回苏景非但没摇头,反倒目露赞许,笑着点点头:“好,依你们。”
恶人磨首领大喜,急忙对苏景道谢,旋即转身昂声,吐气开声向着坑外呼吼:“那彪兵马,看似强壮,可敢入擂来与某一战!”
首领手指所指,赫赫然,随王伴驾而来、驭人知名精锐骁骑:阴蜓卫!
到现在人人都晓得夏儿郎彪悍,可仍是没能想到,这伙子雪原兵竟敢邀战阴蜓卫,正沸腾的看台陡然肃静!夏儿郎挑战阴蜓卫?何异白鸦夏挑衅望荆王。
而首领开口,坑中猛鬼个个开口,或叫或笑:
可敢一战?
可敢一战?
可敢一战?!
恶人磨叫阵阴蜓卫。
糖人搅局、灭局,看台上诸多大贵人早都怒火中烧,只是碍于场合与身份不便发作罢了,尤其望荆王本性暴躁,更是气得心心肺欲炸,不成想糖人还敢邀战于自己精兵。
望荆王当下便要点头,这个时候忽然一个冷漠声音入耳:“不可应战。”
夏儿郎是雪原杂末的队伍,阴蜓卫却是威名远播的驭人精兵,打起来的话,阴蜓卫赢了完全谈不上露脸,输了足以连累驭人皇廷颜面扫地,这一仗无论输赢,都无荣誉可言。
如此简单的道理望荆王怎会不懂,只因胸中一口怒气难平才要应战,耳中得高人指点后强压下怒火,眼角余光向着旁边的主擂钦差一扫,后者会意扬手一拍几案:“糖人放肆,凭你区区杂末,也配约战阴蜓天兵......”
苏景打断了钦差之言:“入擂前,王驾垂询:夏儿郎与阴蜓卫孰强孰弱。我以为王驾有意看个究竟。才纵容儿郎约战。王爷心意钦差以为不妥?”
望荆王的确问过此事,此间人人得闻。是以苏景这盆脏水泼得写意且从容。
钦差愠怒,扬手指点苏景正欲叱喝,坑中那对金玉僮儿足下一转,扛着轿子向一旁飘开。不受他的指点。十足可恶啊,堂堂钦差总不能手指空地开口喝骂;可要是追着轿子方向指下去,两个鬼娃娃还得飘着躲开,钦差陪着小孩做游戏么?成何体统。
场面可笑,看台众人不敢稍作莞尔,擂上恶人磨又哪管那么许多。轰一声哄笑出声。
这时候一个阴冷声音传入场中:“虾兵蟹将,不知所谓。仗有几分修持便敢目中无人,本座兄弟翻翻手掌便能让尔等魂飞魄散、从此世上再无白鸦夏......糖人,你可信么?”
开口之人,望荆王身边双叟中的‘地缺’,说话间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苏景。
老叟之言是指着猛鬼兵说的,可最后的措辞含糊,‘白鸦夏’也是包括夏离山在内的。
倒要看苏景应‘信’还是答‘不信’。前者是为糖人气馁,怯战怕死;不信的话,两个老者为巅顶大修,自信得很,出手必能给对方一个沉痛教训。
忽然。老叟眼中人影闪动,糖人唐果飘身挡在了轿前,相貌俊逸但目光凶残的青年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冷冷冰冰一句话扔了过来:“夏儿郎修行至今整整一个甲子;你们天残地缺两叟修行了多久?”
修持了几千年的人物去问一甲子小修:我一掌打死你你信么?
这句话没什么,但经小相柳一句反诘,老头子口中‘我一掌打死你你信么’何异‘我不要脸你信么’。
苏景坐在轿子里笑了,小相柳平日沉默寡言,但偶尔一句话还是能直戳心窝的。天残地缺想要就此动手,可王驾就在身后,总要问得一个许可。当下密语请战。
要入战也轮不到天残地缺两位大修,望荆王挥手命双叟退开,目光如针刺向苏景:“夏儿郎邀战本王阴蜓卫?便依你!”
望荆王有疾在身。少年时修行一门唤作‘癫杀’霸道功夫,贪功急进以至走火入魔,后经高人施救逃过一劫。身体与经络都告复原,但心中添出的那道‘癫杀’魔念再无法抹去,心魔深重以至脾气暴躁,此刻再顾不得耳中声音劝阻,决意出兵。
但非说不可的,脾气暴躁只是缘由之一,望荆王敢派兵入擂也是有信心的,他的修为不俗、眼力卓越,看得出:擂上夏儿郎虽凶残,但展示出来的战力比着自家阴蜓卫还要差上一筹。两军对垒阴蜓卫的赢面至少能占七成。
而王爷麾下另有十三位好手藏身阴蜓卫,个个都是元神境界大修,混迹于普通军卒,待会入擂有他们在军中主持,稳操胜券。
阴蜓卫斩杀夏儿郎全无荣誉可言?那至少也能杀灭糖人气焰。必胜之局,王爷要出胸中一口恶气。
随王爷手中令玦一召,六千阴蜓卫立刻聚拢为一巨大圆阵,旋即如命盘一般层层转动不休,须臾圆阵开解,凶兵向着两侧散开,只留下圆心处七百人,精兵中的精兵,十三元神大修尽藏其中。
人数相等,七百六耳精兵驾鬼面蜻蜓于空中盘旋飞行,渐渐降落于坑中大擂。
蜻蜓贴地三寸悬浮,七百杀猕卫结阵如锥,阵锋遥指苏景一方。
夏儿郎还是老样子,散漫懈怠,乱哄哄地站着,有的站烦了就走动几步,没蹲下没坐下已经是算是纪律严明了。
唯一一点变化仅在,尸煞兵的首领扬手打出一杆大旗。艳红旗帜随风飘摇如烈焰翻腾,旗帜上三个大字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