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奥娜与伯德温几乎无法说话——比长途跋涉更让他们精疲力竭的是一望无际,荒芜苍白的冰原——平坦广阔的荒野对伯德温来说并不陌生,从雷霆堡往北,穿过龙腹隘口,就是兽人们的呼啸平原,雷霆堡往南,去除一些低矮的山丘,人们所能看到的也是长草丛生,像是永远无法找寻到尽头的荒野,那些被狄伦.唐克雷驱逐的士兵们和家眷们穿过那里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但荒野与冰原是不同的,荒野有动物,有鸟类,有昆虫,即便是最常见的长草,每一根也是互不相同的,你也可以在荒野里找到小溪与水泊,又或是可以挖掘出褐色的小石子或是灰黄的骨头,但在这里,你所能看到的就只有冰雪,白莹莹的,亮闪闪的——在最初的几天,他们还能凭借着狩猎来减缓这种单调景色带来的压力,但随着他们逐渐深入极北之海的腹地,海豹,雪兔、狐狸、旅鼠或是雪熊一样样地失去了踪迹,耳边除了风声呼啸与同伴艰难的喘息声之外听不见任何声音,伯德温有好几次仿佛听见了鸟儿的叫声,但他抬起头来只能看到铅灰色的天空……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他的记忆在作祟——在大约四天还是五天之前,他们看到了一个浩大而惊人的奇迹般的景色——无法计数的红腹海鸟因为冰壁上的巢穴被毁而不得不从冰雪的拱桥下一同飞起,就像是一层跃动的斑斓雾霭。
没有了新鲜的食物供给,他们开始分享储备食物,在这方面,他们筹备的很妥当,食物极其充足,就算是他们被迫在极北之海度过整个极夜期也无所谓——而且花样繁多。高地诺曼人喜欢的鱼子、酸黄瓜、撒了粗盐的麦麸面包,侏儒喜欢的蜜饯与蛋糕,精灵们的藤粉饼与雪蜜,克瑞玛尔的小鱼干,还有他们在阿拉提力特人那里补充的鲸鱼肉和海豹肉。不过为了谨慎起见,凯瑞本还是将它们妥善地做了分配,确保每个人的次元袋里都有着一部分食物和一瓶雪蜜与提纯的冬酒。“这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用来救命的。”在将雪蜜和冬酒放进侏儒的次元袋时,精灵警告说:“可别用来吃了。”
侏儒舔了舔嘴唇,如果没有精灵的提醒,他也许真的会在第一天就将他袋子里的雪蜜吃完,没有人比侏儒更喜欢甜食了,当然,或许巫妖的同居者并不这么认为。
“我们大概还要走多久?”侏儒说,他已经非常后悔了,哪怕是留在阿拉提力特人的部落里也好啊,他可以教导他们如何熔炼黑铁,制造箭头和弓弩,用来换一座舒舒服服的小冰屋和每天一半时间以上的睡眠,就算是曾经被他嗤之以鼻的海豹肉现在想起来也不是那么难吃了,反正他们在这里还是要吃海豹肉。
事实上,其他人也很想知道,他们每天走的都不是同一个方向,路程长短也由法师指定,他们并不怀疑克瑞玛尔会对他们怀有恶意,但诸神在上,患有路盲症的施法者从来就不少——一个疯疯癫癫的法师曾经将一艘船从海面上转移到了一个大湖里,着重点:一个山顶的大湖里,以至于船长和船员虽然有幸逃过了海盗们的围攻,却必须费尽心力地设法把他们的三桅船从一座高达两千尺的山上弄下来,这让人捧腹的故事从来就是吟游诗人们的压轴好戏——伯德温真担克瑞玛尔也是其中一个。
“如果只是步行的话,”巫妖说,“大概只需要一天到两天的时间。”
“为什么这么说?”伯德温敏锐地抓住了这句话的关键之处。“步行,难道我们还需要飞行吗?”
“飞行?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种古怪的念头?”巫妖语调轻柔地微讽道:“泰尔的骑士手册上难道没有告诉你巨龙的脑子要比红腹海鸟的脑子大多了吗?它们有时候确实有点神经错乱,但还没有愚蠢到会在随时都会崩塌的冰壁上开凿洞穴。”巫妖说,他拿出折叠星盘,打开后放在小屋的中央,在上面拉开一块经过处理的鲸鱼皮,鲸鱼皮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厚,相反的,相比起两尺到三尺厚度的脂肪层,它只有一寸或一寸半的厚度,与鲸鱼这种庞然大物完全不相称,但它经过鞣制之后,会呈现出漂亮的蓝黑色或是乳白色(看具体位置是脊背还是腹部)。曾经的不死者拿出来的是一块腹部的皮,上面密布着细密的小格子,弯弯曲曲的浅色线条经过许多交叉点汇集在一起,看上去像是一块岛屿的轮廓——他拧开墨水瓶,用一根尖利的签子沾了点墨水,在上面戳了几个微小的洞。
“这是什么?”麦基问。
“是我们经过的地点?”盗贼说,他已经看出这是一份地图,有点像是瑟里斯人用的经纬图,这种用经纬线来定位的地图是非常详实而标准的,但能够掌握它们的人并不多,而且几乎都是施法者,因为它需要大量精准的计算。
“不,”巫妖说:“是秘藏经过的地点。”
李奥娜露出了奇特的神色:“难道银龙还给它的秘藏施加了长着脚的魔法吗?”
“看来确实如此。”巫妖说,秘藏在不断的移动,所以银龙根本不会留下所谓正规的藏宝地图,它将这个秘密藏在它赠与友人的法术书里,但谁也没告诉——黄金拼块的封面是魔符文字组成的,本身就有着魔法,能够吸取与释放力量,很多人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最为珍贵的宝物,就像是那个伊尔摩特的牧师——才不呢,将这些魔符文字按照一定规则重新排列之后,你会得到一个图形,这个图形看上去毫无意义,但其中的几何形体与龙语字母相对应(这个微妙地与另一个位面的二维码编制方式对应了),从中获得启迪的巫妖破解了所有的字母,将它们进一步组合之后,得到了一个魔法,这个魔法能够制造一个黄金骰子,而它的作用就是指出秘藏所在的位置。
那么很多人会说,接下来的事情就太简单了,他们要做的,难道不就是在骰子的帮助下找到那个位置,然后开始痛痛快快地挖掘吗?这是一个错误的想法,巫妖可以保证,当他们找到这个地点之后,就算是像那只无聊的银龙那样在冰层上挖上五百年也未必能看到哪怕一枚金币,除非是先前的冒险者留下的——秘藏的移动根本就是无时不刻的,哪怕你行动的再快,略微偏移出一丁点儿,可能就已经与秘藏擦肩而过了。
所以说,正确的方法不应该是追逐,而是等候。
巫妖又拿出了一枚系着蛛丝的铅锤,在释放了一个小小的魔法后,铅锤缓慢地摇晃起来,它的弧度变得越来越大,然后一道无形的弧线奇妙地与先前巫妖戳下的小点重叠了起来。曾经的不死者低着头唔了一声,敏捷地拿起羽毛笔,在墨水瓶里蘸了一下后虚空点了点铅锤,少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墨水滴入同样微不可见的缝隙,在铅锤的尖角上凝结,最后在鲸鱼皮上勾勒出一个完美的椭圆形。
巫妖做了一个手势,铅锤停止了,他用的墨水里含有磷粉,勾线虽然细如发丝,但无论是侏儒还是伯德温都能看的很清楚。
“我们在哪儿?”凯瑞本已经明白了。
“这里。”巫妖用擦拭干净的羽毛笔指向一个交叉点。
“你已经计算出它的移动速度了吗?”精灵游侠问。
巫妖点点头,有距离有时间,唯一需要确定的是速度是否是均匀的,十二天的数据已经能够让他准确地得出那个数字了。他指向另一个点:“这是两天之后它应在的位置。”
这下子所有人都能够理解了。
“这枚骰子是不是有距离限制?”侏儒突然问。
“是的,”巫妖说,一边收起用具。
“我以为银龙应该考虑到这点。”侏儒抱怨道,这样他们就不必跋涉上整整十二天了。他可真受够了白塌塌了,如果他能离开这里,他希望就连他的梦里也别再出现这个鬼地方了。
“也许它认为要增加一些关卡才更有趣味性。”盗贼说。
可以看见的终点让除了巫妖之外的人都略微放松了一点,尤其是再一次精细的计算后,他们发现只需要行走上半天或是一天的时间,他们就能在两天后迎接到那位矜持的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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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阿莫尼斯捉到的。”双头毒蛇殷勤地说道。
“那是一个幼崽,”阿斯摩代欧斯拍打着翅膀,甩动着尾巴,不动声色地将阿莫尼斯逼迫到一边,提起爪子上的冰魔蝠,这只冰魔蝠皮肤上的皱褶简直就像是堆叠起来的潮水,毛发也要比其他的冰魔蝠更长,更脆弱,腹部下垂,躯体枯干,比阿莫尼斯提在手里的那个确实要显得老上很多,“我这个应该知道更多的消息。”
阿莫尼斯向阿斯摩代欧斯喷出一道毒液。
阿斯摩代欧斯急忙闪过,但它抓着的那个老冰魔蝠却无法幸免,它的腿被喷到了,阿斯摩代欧斯的尾巴就像鞭子那样抽过,老冰魔蝠的腿齐根掉在冰面上,毒液滋滋作响,瞬间就将整条腿腐蚀掉了,只留下一些黏稠的液体在冰层上冻结成了小珠子,这些小珠子咕噜噜地滚落下冰层的微小缝隙,希望它们就这么待在那儿,如果落入海水,还不知道会有多少生灵因此而死。
双头毒蛇正想要大笑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尾巴上的重量陡然加大了,它往下一看,它抓到的那只冰魔蝠已经被阿斯摩代欧斯皮毛中射出的毒针刺死了。
老冰魔蝠哀痛地大叫起来,这是它的最后一个族人了,而它也很快就要死去了。
“够了。”红袍术士说。
他做了一个手势,阿斯摩代欧斯连忙上前,将老冰魔蝠放在地上,每只冰魔蝠都有人类女性那么高,但小魔鬼们拎着它们就像是拎着一只绒球,无论是提起还是放下都毫不吃力。
“无论你想知道什么,”老冰魔蝠说,“我都不会告诉你的。”
“但是,”奥斯塔尔说:“但这个事情并不需要你来做决定啊。”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老冰魔蝠的头上,他的手指是温暖的,但一会儿就变得如同熔岩般的炽热,它是那么地灼烫,老冰魔蝠的头骨就像冰块那样在他的手下融化,恶臭与焦香混杂在一起,冰魔蝠的身躯抽搐着,而双手与剩下的那条腿痛苦地抓挠着空气,它的嘴巴张到了极限,嘴角都撕裂了,露出最里面的牙齿,暗蓝色的舌头伸出老长,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术士的手指没入他的大脑,精神则细致地寻找着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两个小魔鬼兴奋地观望着这一对它们来说十分美好的场景,阿斯摩代欧斯甚至用它的爪子无声地鼓起掌来。
“你们做的不错。”过了一会,奥斯塔尔说,他松开手指,老冰魔蝠的尸体颓然倒下,身体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液化了,从那只头骨上的大洞里流出来,两个小魔鬼俯冲下去,欣喜地舔呡着,这种混合着痛苦、愤怒、悲伤以及其他负面情绪的液体是小魔鬼们最喜欢的饮料。
不幸被两只小魔鬼发觉的冰魔蝠族群正是凯瑞本等人曾经遇到过的那些。因为侏儒招惹来的小麻烦,心胸并不怎么宽阔的冰魔蝠们虽然接受了道歉和赔偿,却还是不免耿耿于怀——它们一直都在注视着那些人,或许只是为了在合适的时候恶作剧一番。但现在,它们所知道的东西帮助了它们的敌人。
巨山走到了奥斯塔尔身后,在霜巨人愿意的时候,他们就走得又安静又快速,相对的,红袍术士也早已发觉了他在接近自己,只是假装不知道。
“你的占卜结果怎么样?”巨人问。
“一个好兆头。”奥斯塔尔说:“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