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米特寇特知道是自己的小魔鬼在警告自己,有不怀好意的人正在接近自己——事实上,这个前缀的形容词完全可以删除,在格瑞纳达,没有那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怀有好意。
他首先看到了一条细长的影子,然后凯尔门就从墙角后转了出来。
米特寇特、凯尔门、凯尔丝、克瑞玛尔有着同一个父亲,但从容貌上来看,他们毫无相同之处——米特寇特,新王的长子有着一张更近似于人类的面孔,继承了人类母亲的宽额头与线条坚硬的方下巴,这种特征对于一个女性来说是种不幸,但在她的长子身上,只能说与那头纷乱卷曲的及肩短发相得益彰。米特寇特的发色也不同于一般格瑞纳达人,他的发色偏浅,近似于磨亮的铜丝的颜色,虹膜的颜色也要偏暗沉,皮肤则是棕褐色,还有他的身躯——龙裔们都是天生的战士,但米特寇特的肩膀还要比他们宽阔上一半,除了新王与格瑞第,格瑞第的红龙子孙,几乎没人能够让他平视着对话——这些让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头威严沉稳的雄狮。
凯尔门和凯尔丝的外貌则是比较相近的,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同一窝里面的蛋。他们的发色近似于艳丽的新血,在没有梳理起来的时候,可以垂到胯部以下;他们的肤色会让人联想到金属——掺杂了少许黄金的白银,唯一与米特寇特相同的,他们也有着一双菱形的黑色瞳孔,但虹膜的金色要比米特寇特纯粹得多,从他们的颈部可以看到小如指甲的赤红色鳞片,据说它们一直延伸到那些最隐秘的地方。
凯尔门和其他术士一样身着红袍,无需细细研究,就能知道他身上的红袍不是最柔软的丝绒就是最细密的绸缎或是亚麻,但式样又有所不同,他的红袍增添了一件三角肩衣,它之所以被那么称呼是因为从后面看它就像是一个三角旗,遮挡住了穿着者的脊背和臀部,末端垂下一挂串着硫磺珠的流苏——这并不单单是为了式样优美,更多的是为了遮住肩胛骨和脊椎尾端的裂缝开口——凯尔门与凯尔丝因为浓郁的红龙血脉,从成功孵化的那天就有着膜翼与尾巴,只是平时他们都会把它们收起来,只在需要使用的时候打开。
米特寇特在心里笑了一下,因为他记得他最小的那个弟弟曾经无情地嘲笑过,这种装束更像是瑟里斯人在幼儿还不能控制排泄的时候使用的某种衣物附件——米特寇特为了这个还曾经找过一个理由去瑟里斯人的港口特意去观察了一下——的确很像,以至于他不但每次看到这个式样的长袍就想发笑,还总觉得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蹲下来来一发。
这种不敬的想法甚至让凯尔门本身携带着的威压也不是那么明显了,不过米特寇特还是率先点了点头,“兄弟。”他和蔼地说。
“你要修正一下这个称呼了,”凯尔门不那么高兴地说:“我想你应该知道了,你很快就会有另一个兄弟了。”他将手放在腰带上,压抑住抽出尾巴来刺瞎米特寇特眼睛的冲动,对方也是一个强大的术士,而且他的手中还有着龙牙。也就是格瑞纳达最重要的三支军事力量之一,红龙格瑞第及其子孙对事必躬亲不感兴趣,所以这三支军队都被掌握在龙裔手中——龙牙是属于国王的,数量在三支军队中排行第二,但精悍程度与装备都是首屈一指的;而凯尔门掌握着龙爪,龙爪的数量最惊人,像是格瑞纳达的王都与大城里,人们最常看见的那些身着黑色链甲走来走去的士兵都是属于龙爪的,但相对的,他们十分地分散而且疏松,直至今日,凯尔门也只能确定自己的命令可以到达王都周围千里的地方,再远就要看那些执政官们是否愿意向格瑞第的子孙呈上如对格瑞第一般的忠诚了;本来凯尔丝曾经希望自己可以助兄长一臂之力,但她是一个女性,是命中注定要成为格瑞第的牧师的;第三支军队,被称做龙棘的,数量最少,人员最为良莠不齐,但无论米特寇特还是凯尔门都一直关注着它,无他,这支军队曾经属于格瑞第的长子,那只雄性红龙就格瑞第的话来说更像是一条生性最为卑劣的黑龙。在最初的那几十年,他以人形的姿态组建了一支佣兵团,而这只佣兵团从来就是顶顶下作的手段技巧与毫无诚信而言的行事风格而著称,虽然它是那么地恶名昭彰,但还是在短得不可思议的时间里聚敛了巨大的财富与同样惊人的名声——总有国王或是领主愿意雇佣他们去做那些不能让白袍们知道的事情——在格瑞纳达的战争机器轰然启动之后,他们掌握着的情报与网络在战争中起到了十支军队也未必能够起到的作用。
但这支军队在格瑞第的长子,那条不幸的红龙死于精灵的箭矢后,他们就被掌握到了格瑞第的一个侍女手中,然后其中很少的一部分被交给了她的子孙,一个叫做奥斯塔尔的术士,单凭着这些,奥斯塔尔就毫不费力地暗中策划建立起了一个可以与已经存在了数百年的“银指”、“恶刺”相对抗的盗贼公会——“细网”。
米特寇特知道凯尔丝曾经派遣过一个女性牧师与术士去争夺“细网”的控制权,可惜的是那个女孩太过愚笨了,还没到三年就被她的弟弟,奥斯塔尔的弟子瑞卡送入了哀悼荒原,奥斯塔尔轻而易举地拿回了“细网”的全部权力——虽然凯尔门与凯尔丝犹有不甘,但因为“细网”现在正在进行一个大行动的关系,他们必须暂时性地偃旗息鼓,免得引起格瑞第的愤怒与不满。
不过米特寇特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他的任务也遭到了莫名其妙的挫败,他的一个下属,女性术士娜迦甚至比瑞意特消失的还要彻底,即便是米特寇特也没能把她召唤回来。
“父亲最小的那个孩子?”米特寇特强迫自己将思想拉回到现实,在面对一个龙裔时走神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这是件好事,”他微笑了一下,显得十分宽厚:“我一直希望能够有更多的兄弟。”
“虽然知道你是在惺惺作态,”凯尔门说:“但我还是觉得挺恶心的。”
“那有什么不好吗?”米特寇特仍旧保持着微笑,针锋相对地说:“至少要比火焰和闪电要来得好。”
“那么说你准备用花朵和蜜酒来迎接它喽?”
米特寇特露出一个无奈的神色:“他,不是它,它早在几百年前就不是一个蛋了,当然,我会更喜欢他一点,要知道,”他的笑意加深了一些:“最少的,他可以为我减免一点压力,尤其是你们的。”
“我们是更愿意和他玩儿,”凯尔门恶毒地说:“但这个游戏你可没有不参与的特权。”
“不,”在凯尔门消失很久之后,米特寇特才说:“制定游戏规则的人才有权利确定谁可以掷骰子。”还有,第一个掷骰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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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异界的灵魂想象的不同,巨大的翼蛇飞起之后简直就和阿拉伯人的飞毯一样平稳,因为有堆积这货物的车厢遮挡劲风的关系,单单看身边的云雾与其他商人乘坐的翼蛇,你甚至会觉得它们的飞行极其缓慢,但他偶尔向下一瞥,就能看到绵延起伏的沙丘上那一条如同觅食蚂蚁的黑线,差不多只是几个呼吸,他们就再也看不到它们了——异界的灵魂伸出手,就能感觉到风正在猛烈地推搡着他,就像是要折断他的手臂。
据巫妖说,并不是所有的商队都有这个能力抓捕翼蛇,相反的,他们在进入沙漠后会每时每刻地祈祷千万不要让他们遇到翼蛇,所以像这种商队,如果带着成年的女性奴隶的话,会给她们喂点药水以防她们出血,不过万一遇到盗匪,事态的变化就不是他们能够把握的了——一般来说,盗匪们也会尽快离开,不过万一遇到翼蛇就在他们下方,那更有可能的就是一个也跑不了,翼蛇是怪物而不是野兽,饱足不会让它们变得温顺,就像之前他们抓捕翼蛇时遇到的,它们会将已死乃至已经吞入肚子的猎物吐出来然后去追杀那些逃走的。
但如果可能,翼蛇确实是种很好的工具——翼蛇在飞行时它的身体会打开,膨胀,最平稳的那一段大概位于头颅靠后,差不多是蛇类七寸的那个地方,如果不是受到控制,它们是绝对不会允许人类坐在那里的,但异界的灵魂更希望能够坐得靠后一点,也就是接近膜翼与身体连接的地方——想想看吧,巨蛇在绞杀马匹的时候,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块弹簧,它们是如何将膜翼隐藏起来的呢,从他的座位向后看,可以看到那对膜翼十分纤薄,相比起如同鸟类覆盖着羽毛的翅膀或是蝙蝠那样有着骨头支持的膜翼,它们看起来更像是来自于蜻蜓,颤动的频率高而轻,速度又是那样的快。
——等到离开沙漠的时候,他们分割翼蛇的时候,你可以要求旁观。巫妖说。
——什么?
——不然呢?翼蛇是种只能由魔法控制的怪物,如果它们活着,除了运载之外几乎毫无用处,倒是死了可以成为皮衣、靴子以及施法和一些药剂的重要材料。这样商队的利益也能得到最大化,一只翼蛇在市场上可以抵过一百匹热血马……
曾经的不死者突然停顿了一下,即便他们现在一个在表层一个在内里,异界的灵魂也能从骤然绷紧的气氛中觉察到不对,而与此同时,他身下的翼蛇突然急剧地颠簸起来,一根绳索突然崩地一声断了,箱子翻滚着从他们的头顶掠过,异界的灵魂毫不犹豫地施放了一个法术,从翼蛇的脊背上站立起来。
——向后看,巫妖提醒道。
不止一个人在往后看,除了他身边的奥斯塔尔,还有那个年轻的术士,以及商队的主人,可能他身上有着防护的符文,他站立起来后已经超过了货物的屏障,但他就像是站在平坦的岩地上那样平稳从容。
在他们身后,大约只有数千尺的地方,天空,地面与它们之间的部分已经融合成了一体,灰白带着些许黄色的烟尘就像是一团不断长大的畸形怪胎那样飞速地向着他们追赶而来,从左到右,从上到下都看不见一丝其他的颜色。
那是……沙暴!
翼蛇们在疯狂地奔逃,而它们下方的商队也是一样,他们抛下了货物,抛下了沉重的鞍具,如果有可能,他们或许愿意抛掉自己的一只手或是一只脚,但他们还是被沙暴追赶并吞噬了——翼蛇的速度可能是那些必须在地面跋涉的宽趾马的十倍,但他们与沙暴之间的距离还在拉近,他们能够听到沙暴飞卷时那种特殊的吼声,就像是无数只巨龙在同时咆哮,又像是藏在箱子里的雷声。
“岩穴!”商队的向导突然大叫起来,他指着地面,那是一处被沙暴前导的飓风推开的沙丘,但那里暴露出来的不仅仅是沙子,还有一个高大的砂岩建筑,应该是建筑,因为异界的灵魂在上面看到了墙壁上雕琢出来的塑像与柱子,而建筑的地步,只有一个差不多只有十分之一大小的门。
里面可能也填满了沙子,也有可能没有,但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考虑太多了,不等术士发出命令,翼蛇就本能地开始滑翔,在临近沙面的时候猛地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