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又是什么惊醒了自己呢?亚戴尔走到木窗边,尽量小声地打开了木窗,正如他所料想的,外面的街道仍然是黑沉沉的,他看向天穹,星河正在向着西方倾斜,应该正处于黎明之前的那段时间。唯一一个与以往不同的地方,那就是在天地之间,有着一线赤红的光芒。
亚戴尔思考着,天地之间的红光并不都预兆着危险,有些时候,在遥远的地方起了山火,又或是大河以及云层恰好折射出彼端的晨光,也会出现相似的景象,他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却什么都没能发现——倒是有个人好奇地从街道上看了他一眼,那是一个巡城的守卫,肩膀上扛着一根非常长的木杆,木杆的顶端镶嵌着一个铁球,有很多偏远地方的人或许会不太清楚这是什么,但生于长于繁荣的白塔的亚戴尔不可能不知道——那是唤醒人的装备。
这种兼职只会在较为富足宽裕的地方产生——因为雇佣唤醒人的也只是一些需要早早按时醒来,却因为过于疲惫而睡的太沉的人们,他们多半都是佣兵、游商和仆役,或是工匠,无法置备得起一个昂贵的计时器,但唤醒人一天一枚铜币的雇佣费用还是能拿得出来的。到了约定的时间,这些唤醒人就会敲打他们房间的门,把他们叫醒,那根长长的木杆就是用来敲打旅店或是酒馆的二层木窗的,毕竟酒馆和旅店这个时候还没开门,而且有省去了唤醒人爬楼的时间。
唤醒人由巡城的守卫兼职也是一件时常可以看到的事情,只要执政官不是很苛刻,只要不会耽误公务,一些短暂的停顿是不会受到惩罚的,而且在巡城守卫的房间里有计时器,他们只要再离开前挂上一个小沙漏就能准确地掌握时间,准保不会出错。
守卫只好奇地看了亚戴尔一眼,就转身继续自己的行程了,亚戴尔看到一路上他敲打了很多木床,心中不由得愈发地安慰和欢快。如果高地诺曼不够富足或是不够安定,人们只会迫不及待地将每一枚钱币换成酒和食物,若是需要保证自己不会因为过于疲惫而导致雇主不满,那么他们就会干脆地在工坊或是马厩、庭院里席地而卧,而不是浪费几个铜币在床铺和唤醒人的身上。
但不知道为什么,亚戴尔始终心绪不宁,在黎明尚未到来之前,他无法对着晨光祈祷,但他也不想再一次进入睡梦之中,牧师走到床前,双膝跪下,开始回忆自己之前的一言一行——是否傲慢?是否懈怠?是否懒惰?是否贪婪?是否懦弱?是否过于躁进?是否心有旁骛?这样的自问是每个罗萨达牧师的功课,在被放逐出白塔之前,这份功课就像是林间的流水,带走了心灵上的浮尘却无法擦去斑驳的苔藓,至于现在,它们更像是锐利雪亮的刀锋,将亚戴尔的胸膛打开,让他仔细观看内心的每一部分,擦拭掉所有会让他为之羞愧的污秽。
他是受命来到高地诺曼的——但是,亚戴尔并不确定克瑞玛尔的命令是不是只是为了让他躲避开格瑞纳达王都中旋转的愈发疯狂的漩涡,事实上,他一直有种感觉,格瑞纳达人正在用自己和他人的血与肉搭建着一条通往绝望深渊的道路,他们或许没有意识到,或许有,正因为如此,他们越来越无所忌惮,甚至到了放纵的地步,每天都有数以百计的奴隶死亡,或是祭品,或是猎物,或是无所谓的损耗,之前屈服于格瑞纳达的国家,国民被掠夺,资产被搜刮,就连大公和国王的冠冕都未必能够得以保留,只有焦黑空寂的大地与其为伴,也许过了几十年后,人类将会重新出现在那个地方,但那时候,他们将会是一个新的国家,之前的王室与爵爷们,只有在残破的陶器和零星的钱币上才能一窥端倪。
相对的,格瑞纳达在如同一只贪婪的巨兽那样吞噬者其他国家的生机时,它本身也臃肿肥壮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任何人看着它,都会怀疑它会因为无限制的摄取而在下一刻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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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亚戴尔思想中的轮廓,格瑞纳达的王都已经膨胀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原先的王都是狭长形的,从低处向高处攀爬,最高点就是红龙的王庭,而近侧,如同荆棘那样环绕着王都的就是红龙们的居所,不过现在只有两只红龙的巢穴还会时不时地爆裂出火焰和黑烟,那是一对双生的红龙兄弟,在这个位面上,现存的成年红龙,除了它们之外大概就只有格瑞第了。但它们最近很少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这并不符合红龙的本性,也许是它们也已经敏锐地感觉到最后时刻即将到来吧。
在王都的外围,就像之前描述过的那样,已经成为了一个新的外城区,若说王都犹如龙的狭长瞳孔,那么聚集起来的低矮房屋与帐篷就像是浑圆的眼珠,它们将王都包裹了起来,严严实实地。
“人类……”埃戴尔那说。
他一如既往地喜欢抢夺他的弟子,也是此地主人的房间,这个房间实质上并不适合人类的居住,在那么高的地方,原本就足够狂暴的海风尖啸着穿过对称的窗口时,简直就像是刀剑那样地锐利,又像是锤子和巨斧那样沉重,即便关闭了小窗,冰冷厚重的石砖与寒冷的高空也会随时带走房间里的温度,只是无论是埃戴尔那,还是克瑞玛尔,都不会在意低温带来的危害——埃戴尔那无论外表伪装的再完美,他也是一个半神巫妖,可能只有半截骨头的那种,他残余的躯体内灌注着最为纯粹的负能量;而克瑞玛尔呢,身体里涌动的却是最为纯粹的正能量,而正能量可以为他带来无穷无尽的热量与生命。
说来还真是有点讽刺,是不是?
围绕着这个小小的房间走上一周,你可以从十六面小窗里看到辽阔无垠的海洋,灰黑的礁石,砂砾,还有格瑞纳达的王都以及大部分的克瑞法。
七年之后,克瑞法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城市,除了克瑞玛尔的扈从以及骑士之外,一些嗅觉灵敏的商人也争相拥挤到了克瑞法,当然,想要得到克瑞玛尔的庇护,代价必然是高昂的,但王都之中紧绷的气氛让龙裔们也随之暴躁狂乱起来,普通的人类商人一点也不想尝试幸运之神是否每天都在朝着自己微笑——还有让他们有些不满的是,克瑞玛尔殿下的奴隶也和他们一样蜷缩在克瑞法而不是邻近的荒地里,即便相对于骑士与商人,奴隶们只住在就像是果实那样悬浮在海面,用缆绳牵系着的珊瑚小屋里,但和他们一样,也能够享受清凉的海风与温暖的阳光,而且据说,这些奴隶每天都要消耗掉惊人的食物和清水。
因为克瑞法的工程已经结束了,克瑞玛尔已经达到了三万之数的奴隶被无数危险的视线觊觎着,但如果不是必需,暂时没有人想要成为克瑞玛尔的敌人——只是他们都知道,总有一天,即便是克瑞玛尔,也必须做出让步——亚戴尔在离开之前一直忧心忡忡的也是因为这个,奴隶们中有人憎恨克瑞玛尔,因为他同样是毁灭了他们国家与家庭的邪恶之辈,但也有些人同样抱有感激之心,后一种人都是之后几年克瑞玛尔设法从奴隶商人手中截留的,他们的话让前一种人沉默了下来——世间的绝望是永无止境的,在苦涩的海水环绕着自己的时候,哪怕是一滴半点的淡水也会让人觉得甘甜无比。
“唔,”埃戴尔那说,“看来你的小牧师未必能来得及……”
“聊胜于无。”巫妖说:“这个敏感的时刻,他最好还是别留在格瑞纳达。”
“看来你也挺喜欢那个小家伙的。”埃戴尔那说:“还是说,只是为了另一个可爱的小家伙不至于太悲伤,我是说,我最小的那个弟子?”
“您和它签订契约了?”巫妖刻薄地问道:“如果没有,还是不要如此称呼了……它是有点愚蠢,亲爱的导师,所以它暂且还不能理解我们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但如果有那么一天……”
“即便知道,”埃戴尔那说:“它还是会接受我的教导的,你看,它并不像你以为的那样幼稚,它是一个成年人,虽然记忆零碎(这要怪你),但逻辑和认知还是非常清楚的。”
巫妖盯着他的导师看了会:“真难以想象您也会如此慷慨。”他和其他灰袍,巫妖签订下来的可都是实打实的卖身契,不,应该说是连身带灵魂,标准的死后也难得安宁。
巫妖很清楚,埃戴尔那,还有银冠密林的精灵之王英格威,或许还有更进一步的格瑞第,他们能够看到的东西甚至要远超过他所能想象的,而无论是英格威,还是埃戴尔那,他们都不会告诉他任何有关于他的事情,但他知道,迄今为止,他和另一个外来者的灵魂所受到的眷顾与宽容,都和那些他所无法得知的东西紧密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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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塔尔的呼吸停止了。
他的思想一片紊乱,他简直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事情——在他带回来的符文碎片中,有一片是假的。
他想要大声申诉——奥斯塔尔可以发誓,他拿到符文碎片后曾经不下三次地检验过——事实上,符文的真假几乎无需仔细辨识,因为任何一个施法者,不,或是凡人,拿到它就能感受到它所蕴含的巨大的,似乎永无至尽的力量,这是其他符文所根本无法与之比拟的。
“额,”格瑞第无所谓地用手指翻了翻那块符文,它与其他符文一样流光溢彩,完全看不出是一片精美的仿品,“这是神祗的力量,”红龙说:“这或许不能太过责备你,嗯,只能说,是我的盟友和我开的一个小玩笑。但是……你的任务失败了,这是不可否认的。”
“我可以立即召唤所有的龙刺成员,”奥斯塔尔听见自己说,他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他不是没有失败过,他知道自己将会接受惩罚与羞辱,但没关系,只要他能够……
“他们违反了契约,高地诺曼,”米特寇特说:“我们应当对他们宣战,我的军团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红龙金色的眼睛在昏沉的光线中发光,她看了看奥斯塔尔,又看了看米特寇特,而后她突然笑了:“不了,孩子们,”她轻蔑地说:“不需要了,无论是你,”她的视线落在奥斯塔尔身上,“还是你,”之后是米特寇特,“我不需要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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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纳达王都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们惊骇地停下脚步,回过头去。
在王都的最高处,红龙的王庭突然猛烈地晃动与震荡起来,伴随着如同山峦崩裂的声音,他们看到了一只伸展双翼后,阴影几乎能够笼罩整个王庭的庞大的红龙,谁也无法描述它有多么地危险,以及多么地美丽,只知道她的出现,让天空的太阳都失去了原先的亮光。
格瑞第伸展了一下双翼,在被伊尔摩特的圣者刺伤之后,她有段时间没有如此畅快地伸开翅膀了,犹如云层中的滚雷,巨龙吟唱着咒语,将阴影位面拉近自己的身侧——她轻轻跃起,就如同鸟儿投入天空那样,进入到阴影位面里——巨龙的速度原本就迅如雷电,阴影位面则可以将几百里的路程缩短到几十里或是更多,她只需要很短,很短,很短的时间,就能降临高地诺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