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是,他竟然还是乌黯主君格拉兹特的盟友,蠕动之王不止一次地为格拉兹特提供过不计其数而又廉价的恶魔士兵,也曾经慷慨地在格拉兹特失踪之后给予维茵一些必要的方便,他的力量并不能影响整个局面,只能说是一种聊胜于无的安慰罢了,或者说,是一种隐晦的表态,能够在格拉兹特消失的时候按捺住自己的野心,(哪怕是伪装)依然愿意为之俯首效力的恶魔并不多——格拉兹特回归无底深渊之后,自然要给出相应的奖赏——蠕动之王用自己躯体的一部分换取了这位傲慢的恶魔主君的帮助,将接近一百七十七层的另一个层面主人推入了深渊底部,从而获得了更为广阔的领地,用以豢养他愈发拥挤吵闹的孩子们。
当然,就像是格拉兹特那样,恶魔的主君不会如此之匆忙地降临在血战的战场上,也有可能,直到血战暂时性地结束,他们都不会出现。蠕动之王还在一百七十七层,而率领着这支主要由蛆虫、附肢魔以及泥状怪物组成的军团的,是蠕动之王非常喜爱的一个孩子,他在外形上与蠕动之王异常相似,每个被他吞吃的人类、恶魔、魔鬼或是其他生物像是某种纪念品那样被他保留了一部分——多数是头颅,它们有大有小,唯一的相同之处就是都带着痛苦的神情,连接着这些头颅的是一根纤细的半透明导管,头颅挂在上面,就像是色彩缤纷的浆果悬挂在它们的梗上,这些头颅没有一刻是安静的,又是大叫,又是抱怨,还会相互攻击。
第四军团的军团长已经习惯了这种吵闹,他可以让它们如同岩石一般的安静,但这些噪音对他来说也是一种享受,而且它们还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好处,譬如现在——一只怯魔的头颅伸出阴影之外,在空气中拼命地嗅着,而它身边的地狱猫头颅已经尖声叫嚷起来:“有人!”它喊道:“有刺客!”
军团长身上的刚毛猛地竖立了起来,头颅们发出呻吟,他的十二只眼睛同时看向房间的每一个地方,但什么都没能看到,这并不令人意外,毕竟能够潜入到他的帐篷里的刺客绝不会是轻易捕捉到的小角色。军团长伸出了自己的触须,以及一百多双脚上的钩爪。附着在他眼睛之下约有六尺左右的地方,一个法师的头颅念诵起咒语,伴随着轻微的魔法波动,一个身影被迫从阴影中跳了出来,他落在军团长长达五十尺的身体上,刚毛颤动着,就像箭矢那样射向入侵者,但一碰到刺客,它们就被酸液腐蚀了,黏稠的液体流淌飞溅,被波及到的头颅哭叫不止,地狱猫的头颅则骤然伸长,恶狠狠地咬住了匕首——如果不是刺客及时旋转身体,那么这一下会咬掉他的半个肩膀。
这些头颅链接着身体的导管能够伸长到军团长身躯的一半,也能够缩短到紧贴着皮肤——,在其他头颅蜂拥而上之前,刺客熟练地转动手腕,匕首与地狱猫的牙齿交错发出刺耳的格拉声,地狱猫的上颚以上的部分飞向房间的顶面,只留下毫无用处的下颚与丑陋的皮毛,半透明的导管像是不满地挥动了一下,残余的部分立刻枯萎了下来,就像是有人猛地用一根管子吸着半只头颅剩余的血肉那样,在转眼之间,刺客面前就只剩下了干枯萎缩的一小团,导管把它扔掉,只留下空荡荡的端头对着刺客。
刺客——也就是葛兰,心头掠过一丝寒意,几乎不假思索地,他驱动了一个符文,这个符文让他再次隐身,而下一刻,有不下三十根导管刺入了他原先站立的地方——那些被酸液腐蚀到的头颅都已经成为了地上的残渣,而无需推敲的,如果葛兰被这些导管抓住了,他的下场绝对不会比军团长饲养的那些头颅好到什么地方去。
军团长将手臂,或者你说脚也可以的前三十只抱在了一起,有效地保护住了因为直立而暴露在外面的腹部,那些没有了头颅的导管在空中缓慢地飞舞着,扫过房间的每一个地方,军团长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刺客会在隐形的状态下逃脱——他的法师头颅已经将这里封闭了起来。当一根导管扫过帐篷一角,用来装饰的石化魅魔像的时候,突然停顿了一下,“我抓住你了。”军团长说,他的触须与导管兴奋地交缠在了一起,紧紧地抓住了那个石像,他身上的头颅开始齐声喝彩,甚至唱起歌来。
但就当他把石像敲碎在地上,只看到了属于恶魔的部分的时候,一柄匕首从虚空中出现,它往下刺去,头颅,触须,导管以及坚韧的皮肤都没能给它造成一点妨碍,它往下刺入,军团长的肌肉可以绞断钢铁,但对于这柄曾经弑杀神祗的武器来说,它们也不比半融化的油脂更难对付,葛兰将所有的力量压在匕首之上,寻找着那根致命的神经,巨大蛆虫的表皮向着两侧分开,他看到了——那根紫黑色的神经,据说割断它就能麻痹被刺杀者所有的行动——他的整个身躯都已经陷入到了对方的内脏中,周围都是黏液与糜烂的腐肉,这种恶心的感觉葛兰觉得自己就算是过了一百年也会记得。
匕首割断了那根神经,它几乎有葛兰的手臂那么粗,他可以感觉到军团长的行动突然一下子停止了,表皮上的头颅也突然安静了下来,它们垂落在蛆虫的外皮上,就像是被暴雨打过的植株——葛兰喘息着,移动匕首让它切下更多的东西,他不能确定这是否真的是最后一击,蛆虫的体液涌入他的脚下,漫过膝盖,然后是腰部,当葛兰想要离开这个可怕的泥沼时,他发现自己的双脚动弹不得——一股恶臭让他失去了原先的力量,匕首从他的手上落下,落入粘液之中,周围的光线骤然暗了下来,葛兰抬起头,发现上方的肉块正在痊愈与融合。
在伤口完全闭合之前,葛兰听到了头颅们在放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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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魅魔的头颅移动到了军团长的眼睛边,用一种无比谄媚的态度舔抿着之前的战斗中喷溅出来的液体,而另两只同类也在这么做,空置的导管头部缓慢地膨胀起来,从圆滑的果实表皮上逐渐生长出五官,毛发以及角(如果之前的被吞噬者曾经是个恶魔或是魔鬼),它们在最初的时候还有点不知所措,或是露出愤怒之色,但很快地,导管以及其他的头颅会用魔法,牙齿和撞击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它们很快温顺下来,就像是寄生在大鱼身上的清道夫那样,开始任劳任怨地开始为军团长效力。
军团长端详了一下新生的头颅们,遗憾的是他没能看到那个刺客的,也许是因为后者还未被完全消融的关系,不过他也不是那么想要一个盗贼的头颅,比起其他的几个刺客来,那个人类几乎可以称得上笨拙,而且只有头颅的话,他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力量可言。但军团长心中始终有点踌躇不决,犹如每一个深渊生物那样,这只肥大的蛆虫也有着相当强大的直觉,他想要打开自己的躯体,看看那个人类究竟怎么样了——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军团长打开了体侧的一道裂缝,随即他看到了已经消融到只剩下一点佩饰的刺客。
他死了。
但他的灵魂却不在那些被消融的部分里,军团长可以感觉到,它没有被抓住,可能是因为他与某个魔鬼有着契约的关系,一旦躯体死亡,灵魂就会立刻回归到指派他的魔鬼手中,既是为了不损失更多(又是食物,又是货币),也是为了消弭可能被跟踪的痕迹。虽然说,这样的刺杀,军团长已经遭遇到了不止一次。
魔鬼们会派遣刺客去刺杀恶魔们的军团长,恶魔们也会派遣刺客去刺杀魔鬼们的军团长,或者彼此的领主与主君,在血战中,这种事情极其寻常。
军团长回到自己的书桌前,他的躯体在地板上留下晶亮的粘液拖痕,它们挥发在空中,留下一种奇异的香味,只有军团长以及他身上的头颅可以闻到,一旦这个帐篷中出现了其他的气味——或是空隙,它们立刻就会发觉——奇怪的是,军团长始终觉得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他放下骨笔,挥动多只脚或是手施放了一个法术,这个法术可以让他寻找到这个帐篷中的第二个生命,一道细细的赤色光线在空中凝结,最终变化成一个小球,它慢吞吞地,犹疑不定地在帐篷中飞了一段时间,才停止在军团长的腹部。
军团长没有丝毫犹豫,触须与导管,导管上的头颅猛地涌向了那里,他甚至没有等待躯体自己裂开,而是直接命令它们咬开了那里,他的十二只眼睛闪烁着,同时倒映着十二个身影,那个已经被他的胃液消融的刺客站在那里,手上握着他的心脏,也许没人知道蠕虫的心脏竟然会那么小,并且脆弱,脆弱到可以用手指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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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第四军团的恶魔们听到军团长的最后嘶喊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们冲入帐篷,只看到了委顿残碎的尸体,而那些头颅们正兴高采烈的大快朵颐,它们是寄生物,本体的死去也意味着它们的终结,但比起继续作为一只工具被利用和嘲弄,这样的结局正是它们衷心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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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确实是第四军团长的心脏。”一个哈玛魔说道,他的穿着可能比主物质位面的国王更为奢华,手指上戴满了戒指,每一颗都散发着魔法光芒,那颗心脏在他的手掌里跳跃着,看上去就像是在主人的体内那样生机勃勃。
“我亲手从第四军团长的体内挖出了它。”葛兰说,一边向魔鬼们鞠了一躬,他站在那里,每个魔鬼都比他高大,如果要说葛兰心无所惧,那只能是说谎,但他认为,比起他的灵魂,魔鬼们会更愿意见见恶魔领主维茵的诚意。
“但这不够。”一个恐纳魔说道,他的声音就像利刃那样刺入葛兰的耳膜,而葛兰没有露出一丝退缩的意思。
“只有这些了。”葛兰说:“我的主人已经给出了太多的代价了,而您们甚至没有给出一个回答。”
“谁都知道维茵是格拉兹特最为忠诚的下属。”一个魔鬼说道:“而且有着很高的位置,以及充足的信任,我们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舍弃格拉兹特到九层地狱来,我们不可能给一个恶魔权势或是领地。”
“也许就是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是格拉兹特最为忠诚的下属吧,”葛兰轻轻地说:“恶魔们是混乱的追随者,他们喜爱混乱,崇拜混乱,嗜好混乱。而我的主人,维茵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