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二章 债务

即便巫妖们已经死了,他们的本质进入了命匣并被藏在了不为人所知的地方(除了他们自己与他们的导师),但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们仍然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有些不死者则将视线投向悬浮在云层之下海面之上的高塔——也就是半神巫妖埃戴尔那的塔,埃戴尔那与他的弟子们没有留在塔内,而是漂浮在空中,灰色的长袍在海风中展开,兜帽也向后打开,露出白森森的骷髅,他们的眼眶之中浮动着暗红色的灵魂之火,他们无法分辨这几十道阴郁的影子中谁才是埃戴尔那,但都恭敬地低下头去。没有什么地方,能够比七十七群岛更能用力量来说话的了,而且轮到阴谋诡计,虽然巫妖们都可以说是智者中的智者,可是呢,只要看看哪怕埃戴尔那疯了几百年,消亡的仍然只有他的敌人,而不是他,甚至没有人可以阻挡他最终成为一个半神巫妖——有时候,巫妖们也会怀疑,人们认为埃戴尔那是疯癫的,只不过无法看清他的计划与谋略罢了。

原先承载埃戴尔那的高塔的岛屿已经在令人牙酸的刺耳声音中断裂与沉默,它残存的基座成为了骨龙从深处的漩涡中爬出来的支柱,巫妖们看到的钩爪也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属于五根翼指骨之一,它位于膜翼的最上方,相比起其他翼指骨,它就像是人类的大拇指相对于其他手指那样短小——先是左侧的最小翼指骨,而后是右侧,之后才是巨龙的头骨与长长的颈骨,而伴随着胸骨一起出现在水面之上的是其他四根翼指骨,接着是肩胛骨,胸骨,脊椎骨,掌骨……以及最后的尾骨,它站立在对它来说是那样窄小的礁石上,仰起头骨,向着明亮的魔法星河无声地发出一声怒吼。

所有的不死者们都感觉到了一阵颤簌,来自于他们的精神而非肉体,有几个巫妖甚至无法维持自己的专注,从粉碎的冰面上滑落海中,但没有人会去嘲笑他们——巫妖们保持对于一个强大者的沉默,不仅是埃戴尔那,“堕落的银龙霜白”同样是七十七群岛的奠基人之一。

埃戴尔那从空中往下俯瞰,谁也不知道疯癫的埃戴尔那在想些什么,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但埃戴尔那确认自己在重新见到他曾经的爱人霜白的时候,还是会被她吸引——无论还是一只鳞甲完整,肌肉强劲的庞大银龙,还是一位高挑而美丽的女性剑士,又或是一只象征着黑暗与邪恶的骨龙,都是如此,就像是磁铁吸引着铁粉那样,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也不想去控制——虽然他现在也只是一条可怜的脊椎骨……八颗灵魂宝石在骨头的关节中闪光,其中一颗看上去最为黯淡,里面囚禁着霜白的灵魂,她是最珍贵的食物,也是埃戴尔那留给自己的,曾经作为一个生者最为深刻的纪念,只是时至今日,这个灵魂将会被释放,再一次成为埃戴尔那最强有力的臂膀。

半神巫妖的身体展开了,八颗宝石中的绯红者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就像是岛屿在骨龙躯体的挣脱中溃塌那样,它也同样在巨龙灵魂重新回到这个位面的时候彻底碎裂,巫妖们只看到了在黑暗的天空中突然爆发出了耀目的银色光芒,而伴随着埃戴尔那在咒语中最后给出的“霜白”的真名,比之前的骨龙咆哮更为激烈的冲击震荡着每一个不死者的精神,他们身上的防护法术在这样的光芒下如同日光与荧光,短暂地闪烁后就被一一摧毁——他们不得不落入海中,或将自己传送到更远处,又或是躲避回自己的高塔。埃戴尔那身边的弟子也不例外。

“埃戴……尔那……”

半神巫妖抬起头来,失去了一颗灵魂宝石,让他感到了一丝陌生的虚弱,在面对一只强大的骨龙时,这份虚弱又转化成了畏惧与压迫感,阴冷的龙威完全地笼罩着他,似乎只要一个瞬间,他的残破躯体与命匣都会在骨龙的一击下被彻底毁灭——如果在这里的是某个神祗的化身,或许也会因此而颤抖的吧,但埃戴尔那却由衷地感到了欣喜,他将自己的情感触须伸展出去,如同罗网一般地缠绕在骨龙身边,而骨龙睁开了眼睛——更正确地说,是点燃了黑洞洞眼眶中的灵魂之火,作为一只曾经站在良善阵营的银龙,即便已经成为了一只堕落的骨龙,她的灵魂之火依然缠绕着无数银白色的丝线,就像是埃戴尔那曾经刻意保留下的那些。它们保证了银龙不会因为长达一千年的囚禁与利用,甚至吞噬而第一时间将他撕碎。

“你还是……老样子,”骨龙的声音就像是雷霆在云层中回响,龙语的发音原本就洪亮悠长,而霜白不知在那条骨缝里面的发声器官更是能够将她的声音传化为震慑人心的利器,可惜的是她面对的并不是一个人类,“埃戴尔那,卑劣的龙裔。”

“很久不见,”与她相反的,埃戴尔那柔和地回复道,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眷恋与怀念:“我的爱人,虽然很难说你还是老样子,但对于我来说,你永远美如星辰之下的皑皑白雪。”

“你曾经背叛了我,”骨龙如同哀嚎般地喊道:“两次,埃戴尔那,你认为你的甜言蜜语还能够迷惑得住我吗?我被你囚禁,失去了自由与理智,但我清楚地记得我是如何被你吞噬的——埃戴尔那,我非常痛苦,非常,已经有一千年那么久了,我曾经无数次地发誓,我会把你的命匣找出来,然后抽取出你的本质,我要用火焰焚烧你一千年,再用酸液腐蚀你一千年,用寒冰禁锢你一千年,再用我的牙齿……幸而我还有着牙齿,将你的骨头细细地磨碎,整整一千年。”

“啊。”埃戴尔那说:“再没有比这更炽热的情话了,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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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碧岬堤堡忙着同时充当术士以及奶骑的异界灵魂当然不会知道七十七群岛正在发生着一场何等惨绝人寰的喜相逢,他为自己施放了一个浮空法术,在城墙崩塌之后,他和克瑞法的施法者们及时营造起了一道魔法的防线,那些会对凡人造成威胁与惊吓的不死士兵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意儿,“关键在于那些魔像。”他麾下的一个术士飞到他身边回报说:“它们几乎不畏惧魔法,单纯的投石与火焰似乎也无法影响到它们的行动。”黑发的龙裔点了点头,这些魔像不单单不畏惧魔法,以及魔法之外的各种防御手段,它们还有着如同人类一般的智力,还有动作的协调性——要知道,一般的魔像,尤其是人类造型的魔像,很难做到如同一个真正的人类那样自如灵活的动作,总是有着一些属于无机魔法造物的刻板与僵硬,这也是如阿尔瓦法师等总是赋予魔像部分动物肢体的原因。但这些在法崙军队的黑铁魔像上是相当难以发觉的,如果有魔法将这一区域的所有事物都变小,那么可能会有人认为正有一些身着黑铁盔甲的人类正在滑稽地攻打一座如同玩具屋的城市。

“在高魔世界出现高达是不合理的。”异界的灵魂喃喃道,他看见一座黑铁魔像正在拔出身侧的宽剑(与他的身形完全成比例),只一下就将两只不走运的鹰首狮身兽以及它们脊背上的骑士打飞了出去。幸而和这些骑士们在一起的还有法师,他们勉强可以算是逃过一劫,鹰首狮身兽狡猾地收起双翅,任凭自己与身上的龙裔坠落下去,以便麻痹和躲避敌人,但让它吃惊的是,那尊黑铁魔像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们,没有握住宽剑的那只手一抬,就准确地抓住了它们,而下一刻,血水与魔法的光亮就从金属的巨掌中迸溅了出来,血水来自于鹰首狮身兽,而它们的主人连同法师一起被一个防御性法术保护了起来,只是他们的幸运似乎维持不了多久,很快地,在魔像手掌中的发光小球就开始黯淡和模糊了起来——这是法术即将失效的前兆。

黑铁魔像中的家伙——同时是一个强壮的战士与一个卑劣的刺客的男人露出了笑容,虽然他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灵魂,但作为激励与安慰他们的美味饵料,那位将他们从躯壳里抽出来的术士明确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能够完美地执行驱使者的命令,那么他们可以得到所有他们还是个生者的时候也未必能够得到的东西——是啊,他记得自己死了,他以为自己会和吟游诗人描述的那样来到一片荒芜的原野上,竭力倾听可能的召唤——他记得自己似乎是向盗贼之神玛斯克做出过奉献的,但他也经常祭献过阴谋之神玛斯克,为了某些棘手的任务,或者是财富之神沃金,在自己的钱囊被娼妓与酒馆榨干的时候,他甚至朝拜过苦难之神伊尔摩特,但那是为了伪装成一个麻风病人,他还向那些神祗祈祷过呢?他自己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了,毕竟作为一个孤儿,一个流浪者,一个逃兵,一个独立的,没有加入任何工会的刺客,他注定了不会真的去虔诚地信仰某个神祗——他也担心过自己会被魔鬼与恶魔作为猎物带走,也害怕被作为伪信者钉在死亡之神的高墙上,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死亡带来的黑暗消逝后,他竟然能够重新回到生者的世界,虽然是作为死神的使者而来的,但难道他还是个生者的时候,就没有为了金币和美色夺取他人的性命吗?

他是不会介意充当黑魔魔像的内核的,说真的,他还挺喜欢的,人类的箭矢与刀剑,或者说,任何武器,包括那些小投石机,都无法伤害到他现在的躯体,在失去了痛苦以及其他感觉之后,更是只有人类死亡时的血肉飞溅与大声哀嚎才能让他感到满足——看啊,就连他曾经需要万分尊敬的施法者也不过是他手掌中的小虫子,只要轻轻一捏……

黑铁魔像中的灵魂茫然了,就在他准备结束威吓,握紧手掌,毁灭这些被他嫉恨着的天赋者的时候,他的手掌……不见了。手掌里的法师一找到机会,就猛地撕开了一个卷轴,施放了一个法术,这个法术将他连同施法范围里的生物一起高高抛起,扔到了城墙之外的空中,随后掉落到海里,但相对与魔像冰冷的手掌来说,海水可真是又温暖又安全。

异界的灵魂收回了指向魔像的手指,他的魔法也只消除了魔像的一只手臂而非全部,但如果魔像中真的如它所想的是一个人类的灵魂,黑发的龙裔转向一个正在攀爬第三城墙的黑铁魔像,在法术召唤来的火焰前,它微妙地退缩了一下,明明火焰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伤害——假如里面确实有个人类呢,只能说是他仍然保持着还是一个人类的天性,在火焰扑面而来的时候,很难有人不畏缩。只是这样的情况不会发生太多次,在这些魔像习惯了自己的新躯体后,它们只会变得更难以对付,更为凶暴和无畏。

作为一个心灵术士,异界的灵魂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魔像中的灵魂,但在魔像已经超过了双手手指数量的情况下,它选择了另一个法术。一具魔像在攀爬城墙的路途中停顿了一下,而后开始疯狂地袭击它身边的黑铁魔像与法崙士兵,法崙的战线骤然混乱了起来,但就在这尊魔像摧毁了另一个同类之后,它的动作就变得迟缓,以及相互矛盾了起来,这时候法崙的人们也已经察觉到了它的异常,仿佛是接受了什么命令,黑铁魔像在将碧岬堤堡的第一,第二城墙夷为平地之后,就陆续退出了守卫者们能够攻击到的范围。

只有那些不知疲倦的死者们还在涌上城墙,试图从生者的身体上撕下饱腹的血肉,但就像是克瑞玛尔之前安排的,碧岬堤堡的箭矢已经浸过了被它的血影响到的水,就像是他曾经在白塔做过的那样,他的血,或者说,汹涌纯粹的正能量即便被水稀释,也足以成为这些不死生物的克星,它们就像是人类遇见了有毒的箭矢那样,重重地坠落在地,不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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