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去,相安无事,我和奕辉的伤势好转,也已经出院了,只是,想到吕詹,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惴惴不安。每每我忧心忡忡,奕辉总是爽朗地笑着对我说:“不用自寻烦恼,只要我们两情相悦,谁也别想拆散我们!”每当听他这样说,我都会发自内心地抱以微笑,心中甜蜜却又更是担忧。
上天保佑,让奕辉平平安安地回来,让我和奕辉一帆风顺地回到麻柳镇,我在心中不断地祈求着。虽然奕辉怕我担心,不肯告诉我他今天一早出门是去取定购的药品,但是我却是知道的,还有什么更紧急的事能让他行色如此匆忙呢?但愿不要出岔子,他一回来,我们收拾过包袱,明天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哐啷——”一声,一边漫不经心地收拾着碗筷,一边不注地朝窗外张望,终归应了那句话,一心不能二用,我手上一滑,还是打破了一个瓷碗。落地花开,落地开花,嘴上默念着,早上一起来,我的眼皮就开始跳个不停,这碗落地的脆响,更让我害怕得厉害。
还是不要瞎想,把该做的先做了,于是,我穿戴整齐便下了楼来,准备去买些明日在路上吃的干粮。
“嘎——”地一声,一辆豪华福特在我的身旁停住,车上下来的身着黑衣西服的男子笔直站在我的面前,摊开手掌指向打开的车门,“小姐,请,詹爷派我过来接你!”
我别无办法,只得跟着他上了车,起先惴惴不安,紧张得直发抖,整个手心都冒出了冷汗,眼睛盯着车窗看向外面,街上人流涌动,络绎不绝,报童卖报声,小贩吆喝声,电车喇叭声此起彼伏,车子在拥挤的街上缓缓驶过,不断有人偏头朝车子里看。看他们面上狐疑及充满艳羡的神情,大概认为车里坐的是哪家千金名媛,殊不知我心中痛楚,此去前途未卜,命运可能再不由自己作主,苦苦笑过……笑过之后,复又看着人来人往,心境倒又坦然开来,芸芸众生,谁又能知道自己下一刻的祸福旦夕呢?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车子驶到马头停下。我跟随着在他们的身后,江风突然增大,吹得我的头发凌乱开来,抬头看向天空,头上明晃晃的太阳也让我觉得晕眩。
“这边请,”前面带路的男人倒是恭敬地对我说道。我点了下头,加快步子跟了上去。踏过拐角,远远地看到桅杆上吊着的人,我平稳的心一下子陡然提了上来。奕辉双手被绑,嘴被封住,高高地挂在桅杆上,一双清澈的大眼却是圆睁着,直愣愣地看着我。看见他如此惨相,我心剧烈颤动,心痛不已,“奕辉——”我大叫一声,便发足力气向船的方向奔去。
来到甲板,见到吕詹身着白色衬衫,坐在一张白色雕花桌前,面前摆着红酒,正悠闲地吸着一支香烟。
我要继续上前,边上的两个他的手下稍一挪步,便用手挡在我的面前。
“詹爷,”咬着牙,我还是恭敬地叫道。
“你可以叫我名字,”他站起身向我走来,不紧不慢地说道,声音不显喜怒。
“闻竹不敢,”我低头,恭顺地答道,心里明白他要干什么,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用乖觉的态度,让他放过奕辉。
“呵——”他来到我身边,挥退了挟制住我的两个手下,淡笑一声道,“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做我的女人却堂而皇之的和别的男人厮混,天底下没有比你胆子更大的女人了!”
虽然知他为人毒辣,但他和我说话时却从未有过如此□地宣称霸占,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语气,知道他已经不再打算对我客气,我深吸一口气,脊背发凉。
“我在想我以前是不是太宠你,以致于你就认为自己真的可以无法无天,”他看着我惊惧的表情,嘴角扯了扯,淡淡地说道。
我开始颤抖。
“詹爷,你究竟想干什么?”我抿了抿唇,鼓着胆子硬声问道。
“你的奸夫,偷运西药被当场抓住,我不计前嫌,宽大仁怀把他保了出来,救了他一命,难道你就不应该对我表示感激吗?”他声音忽硬忽柔地说道,咄咄逼人。
他如此说话,我知道今日是在劫难逃,也就不再多作考虑了,于是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詹爷,我和你,我们两人一未结婚,二未私定终身,何来我是你的女人;再次,我和奕辉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他将是我名正言顺的丈夫,所以,请你不要诋毁他。”
“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你都去了哪些地方,竟忘了这上海滩究竟谁说的算?”只听他啧啧出声,面上带笑却又含着愠怒地说道。
“闻竹知道,上海滩没有谁能强过詹爷,詹爷说一,没人敢说二,”我抬过头,不咸不淡地回敬道,已经是明赞暗贬,然后淡笑着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这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所经历的事,让闻竹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样,让闻竹感觉自己有了尊严。”
“你想说什么?”他听不下去,打断我道,面上却仍带微笑,那种叫人发寒的微笑。
“我只是想告诉詹爷:我有我的想法,有我自己的选择,你逼迫不了我,即使你权倾势大,”如果我终免不了一死,那就让我死得有骨气些吧,可是我怎么发现自己的声音渐小。
“尊严?想法?选择?这些词很前位,你很赶得上时代潮流嘛,”说话间,他抬头看了眼上方的邱奕辉,“看来姓邱的真的教会你不少东西,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你可以有自己的尊严,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也可以有自己的选择,没人逼得了你!”他说得笑朗,脸却阴鸷得可怕。
“那好,闻竹就多谢詹爷,既然詹爷保了奕辉出来,也就是无意伤他性命,那么就请詹爷放了他吧!”
“放了他?”只听他冷哼一声,面含带笑地道:“保他是一回事,放他又是另一回事,他拐了我的女人,做出对不住我的事,你给我个理由,让我知道我凭什么要放了他?”说完,便用一双凌厉的眼紧紧地盯着我。
知道他的意图,我已经身心疲惫,厌于苦苦挣扎,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道:“詹爷,闻竹知道你向来不会做亏本的买卖,闻竹愿意一命换一命,只要您放了奕辉,我这辈子为奴为婢,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我说得谦卑,心上沉沉作痛,在这弱肉强食的年代,命运还是由不得自己说的算。紧紧地闭上眼,不想看到他,不想看到任何人,甚至不想看到世界。
“我可没有逼你,这是你自己要求的!”他说道。
“是的,是我自己要求的,”我苦笑着说道,说完之后,我便已经面色僵硬。
“空说无凭,把桌子上的字据签了!”他突然厉声说道,将手指向那张白色花桌。
我走过去,桌子上真的早就准备好了一张契约。
“浅氏女子名闻竹,今日卖入吕家为奴,为期二十年,从此后一切个人私事听从吕家安排,立此为证。”
我冷笑,拿起笔来。
“你确定不后悔吗?”他声音浑厚有力,但却已无刚才的阴鸷和敛气,“二十年的时间可不短,为了他,值得吗?”
弱肉强食,我能怎么办?悲辛无尽,现在,只求他看在我对他顺从乖觉的份上,放过邱奕辉,和邱奕辉的感情,让它就藏在心里,不能和他在一起,有个满好的回忆,也算知足了。而值不值得,已经由不得我再去想。
“吕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唆?”我淡笑着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眉头紧皱,嘴唇轻抿。
“你为了他,能牺牲自己,可是他却为了一批药,将你一人抛在家中,难道他不知道,这会有多危险?况且,是在我已经警告他的情况下,”他说得急切,用一句苦口婆心来形容也不为过。
看着他紧张的神态,我笑了笑:“吕詹,给你说件事,你还记得我回来时去看你带的那些点心吗?我那时告诉你它们是我做的,其实不是我做的,它们是麻柳镇上的街坊做的,那个镇子是奕辉一点一点靠自己的双手营造起来的,专门收留孤苦逃难,无家可归的人。在镇上,我们和睦美满,日子快乐无比,去到任何一家吃饭,他们都会把我们当成最为尊贵的客人,拿出家里最可口的食物招待我们。后来,阿来来了,把奕辉带走了,街坊们每日都会来家中关切的询问他回来没有?那天我等不了了,就告诉他们我要出来找奕辉,街坊们便都连夜赶做了各种好吃的让我带来,说怕奕辉在外面吃不到,还说让我找到他后一定要赶紧回去,他们都很想念他……”
说到此,我有些哽咽,于是咽了咽喉咙,接着道:“吕詹,在你的世界里,只有弱肉强食,没有真心关怀,你是永远无法体会这种感情的,奕辉不顾危险也要带那批药回去,不是为了他自己,只是因为镇上的街坊需要,只是因为镇上医疗物资太过匮乏。”
“吕詹,我好喜欢那里过年过节的气氛,到处张灯结彩,一团喜气洋洋,街坊邻居会为我们送来食盒,里面全装着好吃好喝的,都是他们自己亲自做的,没有压迫,没有权力逼迫,没有利益分争,只是因为他们感激奕辉,他们关心奕辉,他们真诚地喜爱奕辉,所以,希望他能尝到自己亲手做了好吃的,那些糕点和菜肴就代表着他们由衷的祝福……”
“闻竹,他真有这么好么?”我自顾自地说着,万分投入间恍惚听到他叫了我的名字,我没有理采,继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镇上有个八十岁高龄的老人,老人家没有多少文化,但是她知道我要来找奕辉,就跟随着我的脚步延途烧香,用她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对奕辉的感激,她一边烧着香纸,一边口中默念着好人一生平安……”
“那我呢?”他淡淡的声音飘进了我的耳朵。
“吕詹,”我回过神来,答复着他的话,“你在逢年过节,也会收到食盒吧?而且,里面的食物不仅仅是‘可口’那么简单,但是,如果你失了地位,失了权势,还会有人再给你送食盒吗?你的世界,完全是权力、金钱和阴谋交织而成的,失去了它们,你一无所有,”说话间,我竟然笑了起来,因为突然觉得真的很好笑。
很大一会儿,没有人出声,又是片刻之后。
“难道,你真的从来没有爱过我吗?”
“没有!”
“那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没有!”
“哪怕一点点都没有?”
“没有,一点都没有!”我回答得斩钉截铁,然后接着说道:“我怎么可能爱上你,我想告诉你,我从来没有爱上过你,从来都没有。其实我很愧对奕辉,他说我不贪慕钱财,不爱慕虚荣,而事实上,起初和你在一起,就是喜欢上你的权势,你的钱财,因为和你在一起,我能穿金戴银,我能挥金如土,我不用再替人端茶倒水,不用再忍饥挨饿,不用再受人冷眼,但是,后来我却发现,和你在一起,我失去的会更多,和你在一起,随时会没了性命,我每天过得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你问过我,问我怕不怕你,我说,不怕,其实,我怕,我真的很怕,但是我却不敢告诉你,在你面前,我不敢说实话,不敢表达自己真实的想法,不敢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怕一个不慎,触怒了你,然后自己马上就被一枪毙命,我不仅怕你,我也怕你的世界,怕你的生活,怕你的心狠手辣,怕你的一切一切,你说,这样子,我能和你在一起吗?我敢和你在一吗?”我接着笑笑,“两个人在一起,是要像我和奕辉一样,互敬互爱,而你的世界,只有弱肉强食,我有可能爱上你吗?”
“你非要让我说实话,那我就把所有的真话都告诉你,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受伤了,可我没打算来看你,从来没有想过要来看你,要不是奕辉被抓了,要不是有求于你,我决不会来看你的,因为我知道,一旦你知道我还活着,我就不可能再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命运也再也不可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因为你决绝不会放过我,不是因为你爱我,只是因为你强势好斗,只是因为你的占有欲望,只是因为你不可能饶恕一个背叛你的人,在你的眼里,在你的世界里,任何人都不能违背你的意志,否则,死无全尸!”
我冲着他,惨淡一笑。
“你的世界根本不适合我,既然你不肯放过我,那我只有认命,好吧,随时准备身首异处吧!认命吧,命该如此,也许只有死了,变成孤魂野鬼才能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从再见到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自己逃不掉这种被人禁锢的命运,只是自己天真,总抱着侥幸,希望你能网开一面,我真的想不通,你的世界很大,你只需要小指头勾勾,就会有无数的女人投怀送抱,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我真不知道,我貌不出众,技不压人,你怎么就看上我了?”
又是一笑。
“好了,多说无益,詹爷,你放过邱奕辉吧,以后我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牵连,我会本本份份地呆在你身边的。”
这样的承诺,他应该满意了吧?
良久,没人说话,我喘着粗气,努力平复着刚才的激动。平静之后,见他仍无反应,吸了一口气,软语道:“吕詹,放过他,好吗?我求你了,不看别的,就看在他是一个好人的份上,放过他好吗?也留给我一点希望。”
“留给你一点希望?你的意思是让你红杏出墙吗?”他眼神凌厉,却神情闪烁,而说出的话更是将我置于难堪之地。
“没有,我只是希望在这个世上,好人有好报,多一个好人留在世上,让我觉得世界还有一面是光明的,好吗?即使,那光明不再属于我。”
说罢,我提笔便要签下去。
“你确定你不后悔?”他抓住我的手,厉声问道,“至少二十年,你都在和我在一起,你愿意吗?”
明知道我是被他所迫,他又何必再来问我。
“以强凌弱,你又何必再惺惺作态?从今以后,我就呆在你身边,只呆在你身边,哪也不去,只要你吱唔一声,我随传随到,只希望等到有一天,你把我玩腻了,能够网开一面,给我一笔钱,一条生路,让我能有个安身的居所就心满意足了,”我一把甩过他的手,索性也不用笔,径直将手按上旁边的红色印泥,一咬牙按了下去。
“现在你满意了?你可以放心了,”我对他说道,感觉自己整颗心只剩冰凉,然后抬头看了一眼仍在半空中吊着的奕辉,喃喃说道:“奕辉,你我有缘无份,今生缘尽如此!”
我再转头看向吕詹,见他眼波闪烁,转瞬间又恢复平静,将头凑了过来,在我耳边:“还在想着他吗?就算我在他面前强要了你,他也奈何不了我!”
听了他的话,我并不感到意外,紧紧地闭上了眼,只是,那眼底积了太多的泪,还是难以抑制地滑了下来,我淡淡地说道:“詹爷,别在这里,求你!算是给我留点尊严,也让我对你有个好的印象,我会感激你的。”
“是怕他伤心?你说,如果我要了你,他还会愿意娶你吗?”吕詹玩味地说道,这样的语气,今日内一而再,再而三从他嘴里听到,的确很是难得。
“你!”他说出这话,我再难掩恼怒,他可以羞辱我,但是却绝不能用我来羞辱我所爱的人,“卑鄙!”一词脱口而出。
“本来,我是打算放过他,但是,你为了他甘愿牺牲自己,我又怎么会留他在世上!我吕詹的女人,心里绝不能有其它人,如果要有,也只能是死人!我现在就把他丢到黄浦江里喂鱼,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怎么样的意笃情深!”说罢,他接过手下递上来的尖刀,向着绑在桅杆下方的绳索大力一挥——
作者有话要说:莫名其妙!莫名其妙!
吕詹莫名其妙的语言,一会儿温柔,一会儿暴殓,菜越写也越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事,却又让菜觉得真实,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更何况参和了爱情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就更加复杂了,无论多么理智的一个人,智商都有可能变成零,妒火中烧,做出多么匪夷所思的事,也是可能的
菜大脑混沌,自己也搞不清楚,吕詹究竟是真爱上闻竹还是倾向于占有欲,毕竟一个强势的男人不可能围着女人转,如果限于儿女情长,那就不称之为黑帮老大了
我也不知道闻竹究竟有没有一点爱上吕詹
汗汗汗,不知道,不知道,复杂得莫名其妙的感情,谁知道?
唯一能做的,就是将故事尽可能写得精彩和感人,余下的,留给亲们自己去揣测了,有一点是万分肯定的,如果单单这些事情,两人就能生死相随,感情天荒地老,那也太草率和儿戏了,菜希望,一切的喜怒哀乐都能在最极致的情况下爆发
混沌ing,休息去鸟~~~亲亲,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