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野待我还算不错,虽然是俘虏,但除了限制人生自由外一切生活起居都还算周全。只是每日必给我打针,让我没有丝毫力气,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我倚在窗前,眼睛盯着外面被风吹得摇曳不止的树枝,大脑一片茫然。
“吱噶——”一声响。
“谁?”如此深夜,会有谁来看我?
一个穿着妖冶的女人推门而入,站在门口对我淡淡一笑。
“香云?”见到故人,我先是一喜,但反应过来,立马说道:“哦,不,殷明珠。”想到她能在此自由出入,定有原因,多半是那藤野武的说客,我态度便冷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里?”我拧眉问道。
“和你一样,我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她淡淡回道。
“为什么要抓你?”
“他们要让我为他们演唱日本军歌。”
“他们的目的?”我眉头拧了起来。
“很明显,他们不仅想占领我们的国土,还想在精神上奴役控制我们。”她冷冷地笑着说道。
“所以我们不能答应他们!”我笃定道。
“不!你必须答应。”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为什么?”刚对她产生的一点好感转瞬间荡然无存。
“因为不答应你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并不害怕死亡,死亡对我来说反而是种解脱。”我冷冷地一笑置之。
“如果你知道事实的真相,那你便不会那么轻易地说死了。”她也对我置之一笑。
“真相?”我愕然。
“你不觉得你们的计划经常被日本人洞析么?那些计划就算不是天衣无缝,但竟然输得如此凄惨,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说着,她的眼向我一眨,闪出一道神秘的光芒,似乎要向我道出一个十分重要的秘密,“你不觉得你们的计划,好像日本人都提前知道?”
这些事情我早有怀疑,但却没有仔细思考过,如今听她一说,各种迹象在我脑中一一闪过。我们的计划就算再不济,但是也不至于让日本人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事先就在路上埋伏好,只等我们的到达。
的确很是蹊跷。
“你是什么意思?”我谨慎地问道。
“还需要我说得再明白些吗?你们的人里面有奸细,就是这个人一直在给日本人通风报信,你们的任何计划日本人都了如指掌。”她说话的语气风轻云淡,仿佛置身事外,说的是一件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我不知道是因为她那身妖冶的打扮令人产生了不信任的感觉,还是她本身就不在乎别人的生死。
“那个人是谁?”听她如此说,我的神经倒是瞬间绷紧了起来,捏住她的脖子沉声问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这个人就是十恶不赦。
我这里有盘录音带,你听了就明白了。说着,她甩开我的手,径直走到墙边取下一张画相,从暗隔里取出一个箱子。
“你不简单呐,竟然在日本人眼皮下藏了这些窃听设备。”看到她把磁带放进录音机里,我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增加了几分敬畏。
她嘴角扯动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纪老哥你可真有一手,可谓是深藏不露,浅闻竹至今被蒙在鼓里!你把她骗得团团转,她还是把你当英雄楷模一样的敬重。”说着,这人哈哈笑了起来。说话语气口吻全然不同,但是那声音却令我全身冰凉浸心。
不用怀疑,说这话的人就是李清河!
“这些都是小菜一碟,不过那天听到他们马上要出发,我倒也慌了,还好去之前也有准备,幸亏你给了我那只鹰,要不情况怎么紧急,哪能把信息马上送到你们这里。”这声音?竟是纪书记的!
“高明!高明!来,敬你一杯!”
“有时这畜生啊,不止是观赏和逗乐。”
“还真有你的一手,你是施了什么法子干掉吕詹的?”
“这个事,说来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可是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浅闻竹那个蠢女人,只看到了吕詹穿着日军军服,就认定他们在帮日本人做事,然后看到了他的人运输炸药,就认定他们是用来炸江堤的,殊不知他穿日本人的军服只是为了乔装成日本人,方便他们把军火送来上海。”
纪敏洪说完后,半天没有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听他阴邪地问道:“李老板笑得如此得意,莫非你动了什么手脚?”
“不瞒纪书记,这其中我的确是掺和了一把。”
“说来听听?”
“我承包了洪湖堤岸的那段工程,早打好了算盘,等工程一竣工,就炸掉一段口子,把那些民工都冲走,也可以省我两个钱,那日皇军又来命令,让我炸掉堤岸,说是可以将韩家军一并铲除,我一接到命令,想这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差事啊,既省了开支,又帮日本人做了事,于是当夜就去把堤岸炸了,可真不巧,在路上碰到了吕詹,差点被他拿枪死,亏得我跑得及时才幸免于难,然后冥冥之中自有天助,后来居然遇到了浅闻竹,我就告诉她堤岸是吕詹炸的,我知道吕詹正忙着运炸药,就忽悠让她自己去看,”说着,传来他得意的笑声,“看来,她是真的中计了。”
“吕詹做事向来谨慎,自己肯定也没有料到竟然栽在心爱的人手里。所谓百密一疏,最爱的人竟然是杀自己的人。”纪敏洪感叹道,有一丝惋惜,也有一丝幸灾乐祸。
听到此,我整个身体几乎都晃动起来,灵魂有剥离躯体的感觉。我竟然冤枉了吕詹,而且还亲手设计杀死了他。如五雷轰顶一般,我恨不得自己杀了自己。我是怎么了,竟会如此认定吕詹就是草菅人命的大恶人,就是卖国求容的大汉奸,单单凭李清河随便编造的谎言就认定一切的坏事都是吕詹干的。
“听说那批军火是藤野君的?”李清河又轻声问道。
“那可不是,那吕詹手段也真高明,明里暗里不知施了什么诡计居然抢到藤野君一批军火,日本人正为此头痛,那个女人,自作聪明帮忙除掉这个眼中钉,替我们省了很多麻烦呐。”
“原来如此。”李清河冷冷地笑了起来。
“听说姓吕的是你的大仇人?”
“杀我全村老少,化成灰我也不会放过他!”李清河狠狠地说道。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他的深仇大恨,他一直把这笔帐算在吕詹身上。哪怕,我们一直在为自己的过错想方设法地弥补。是啊,不管是不是存心有意,吕詹毕竟杀了他的所有亲人,他怎么可能轻易忘记轻易原谅呢?
“我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将他除之而后快!”突然,只听一声响亮的拍桌声,李清河大声喝道。我听着他的话心中一颤,仇恨啊,侵吞着人的良知善良,能让人心智全无。
“如此说来,浅闻竹还是你的大恩人?”纪敏洪佞笑着说道。
“大恩人?若不是她,全村怎么会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她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总有一天,我也要将她碎尸万段!”我深吸一口气,才知道清河是如此的恨我,才知道他平时在我面前的悦色尊敬都是虚假掩饰。灭族之仇,对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来说伤害是巨大的,他心中从那一刻起,就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痛,为了给亲人报仇,他会不择手段,哪怕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可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单纯的小男孩已经变成了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嗜血恶徒。为了报仇,他选择杀死更多的人。而我,正是他要杀之而后快的第一人。他可以杀我,但是不应该谎言为途径,以无辜的生命为代价。
“纪书记?清河?他们?”大脑顿时一团乱麻,我此时脸色一定惨白得可怕。
“没有听明白吗?他们才是真正出卖韩家军的人。”被她点明,我更加茫然,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
“所以,你必须得活下去,为那些死难的人报仇,为吕詹报仇。”她看我神志有些飘渺,抓住我的衣服对我说道。
“为他们报仇?”我抬起头来看向她。
“对!你要活下来,才能为他们报仇!”她狠绝地说道,“所以你必须答应藤野的条件,如果不答应,他会杀了你,如果你死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好,去告诉藤野武,我答应了他的要求。”我看向她,见她眼里闪过的坚韧,还有伴随着的狠绝,突然心上也被一种担当所征服。我拍开她的手,站起来,冷声说道。
几日过去,我这几日唯一努力去做的就是让自己不再多想,专心把身体调养好,因为我知道,明天的计划只许成功,不许失败,那个所有计划的始作蛹者,一定要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我拿着那枚琥珀色的胶囊,仔细的端摩着。明天,就靠你了。
吕詹,我会为我所犯下的错承担责任的,正如父亲所做的一样,用自己的血,赎罪。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殷明珠拿着一个托盘走进来,问我道。
“好东西。”我轻笑着回答道,然后便将它放回盒子里。
“这是什么意思?”看着托盘里的红色和服,我问道。
“他们要你明天穿上这件衣服举行受封大礼。”
我没有答话,屋子里安静得可怕。片刻,见我没有说话,她说道:“你不用想太多,至多不过是件衣服,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活着,你就有办法杀了纪敏洪和李清河替那些冤死的人报仇。”
“我没有想太多,他们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做。”我朝她微微一笑,说道。她见我笑得坦然,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回过神来,也对我笑了笑,我知道,她对我的反应很是不解。她不知道,我已经打定主意,我要的不是杀掉纪敏洪和李清河,我要的是一个终结,彻彻底底的终结。
明天,我会成功的。藤野武,明天就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