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面积宽阔,两侧列席,中间的空置处有舞姬翩翩起舞。
入门对面靠墙的位置,悬着木梁,挂满了编钟等乐器。
乐器下坐着十余位怀抱木琴,琵琶等礼乐之器的乐师。
歌舞升平,花红柳绿。
道尊,公孙弘坐在殿内。俩人乔装打扮,和刘清一样,都不是本来面貌。
儒家的人逛女闾,属于常规操作。
自古才子佳人,有多少是出自风尘之地?
不过公孙弘这岁数来凑热闹倒是不多。
道尊是道门之首,天下各家各派共钦,德高望重……其他就不说了。
而他们之外,殿内最上首的矮席上,大马金刀的坐着宗室宿老刘珝。
刘珝身畔还有一个和他并列的青年,却是刚回长安的常山王刘舜。
当然,他们并未公然表露身份。
刘舜身后,站着几个形貌各异的侍从。
他能从胶东快速回到长安,便得益于这几个随侍,催动修行,将他送了回来。
这三人各具气势,都有很高的修行,是刘舜聘请的高手门客,保证其安全的。
此外,还有几个宗室子弟,坐在他们下首。
殿内另有一些席位,坐的人非富即贵。
刘相从外边进来,扫了眼殿内,笑吟吟的来到宗室对面那一列,靠前的第二张矮席处入座。
霍去病紧随其后,龙行虎步般从外边进来。
但凡认识他的人,见到他出现,无不色变。
道尊愣了下,差点跳起来:这小子是不是跟踪我?我一来这种地方,就和他撞上,真是倒霉催的。
如果只是霍去病,道尊还不至于太震惊。
毕竟已经有过一次,第二次再遇上,杀伤力就小了一半。
问题是以道尊的眼力,刘清的伪装不可能瞒得过他。
要是被这个公主徒儿发现自己为老不尊,来这里听小曲,看舞姬,可就全拉了。
老脸往哪放?
刘清再回去跟秦青玉一说,道尊就准备成为道门第一个自绝于天下的道士。
冠军侯简直混账之极,不仅自己来,还把清儿这件大杀器也带来了。
道尊扫了眼殿内,压下了逃跑的念头。
刘清已经跟着霍去病进来了,不动还好,要是有动作,将其视线吸引过来,暴露的可能性更大。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不慌,徒儿的修行不可能看穿我的隐藏……道尊缩着脖子,潜行运功,连骨相都在潜移默化的改变,只希望别被人发现。
公孙弘离他最近,生出些感应,纳闷道:
“来都来了,有什么可藏的?
霍侯也来了,咱们过去跟他凑一席?凭他的声望,今日怕是那几个名传天下的名伶,都得出来表演一场,来的不亏。”
道尊一把攥住准备起身的公孙弘:
“你坐好,坐我右边,把我挡住。你看看霍去病身畔跟进来的是谁?”
公孙弘得了提醒,着意打量,才分辨出是刘清:“公主?
还是侯爷会玩,带着自家妻室来看歌舞表演,足见坦诚。”
“他坦诚个屁,一会儿你得帮我。”
道尊浑身都在冒凉气:“这歌舞不能看了,一会伱掩护我,我们找机会脱身。”
见到霍去病进来,刘相冲对面刘珝等人身前躬身敬酒的一个中年人点了下头。
那中年人就是烟珑班的班主曹禺石。
他看见霍去病,目光一亮,遂对宗室这边告了声罪,起身快步前迎,俯身行大礼,声音压得极低,道:“小人曹禺石,见过侯爷。
侯爷能来,是我这小班子最荣幸的事。”
殿内坐着不少人,除了见过霍去病的,其他人并未认出这就是名震天下的冠军侯。
尤其是他换了身银色镶红纹的常服,更是无从猜测。
不过有人见到曹禺石行大礼,一路把腰伏低到接近九十度,在前引路,将霍去病带到首位空置的矮席后落座。
单是曹禺石的做派,就知道霍去病的身份非同寻常。
霍去病落座后,刘清也跟着坐在他侧翼,打量殿内。
她的眼神转向对面,一脸吃到大瓜的表情:
“刘珝族老居然敢来看歌舞姬……”
霍去病一听就知道有故事:“他为什么不敢来?”
“他年轻时想讨个妾,不仅小妾被其夫人当着他的面杖毙。还把自家妹妹招来给刘珝做平妻,姐妹俩联手看着刘珝,双份的悍厉。
他被我在这里遇上,只要他以后敢再针对夫君,我就去告诉其妻,吓也吓死他。”
刘清露出继续找瓜的表情,又看见刘珝身畔的几人:“刘浩叔父,刘舜,刘义两位兄长……啧,好多人啊。”
满地都是瓜,刘清高兴坏了。
殿内两列矮席中间,十余个轻歌曼舞的歌姬在唱小曲,舞姿摇曳。
其他一些席位上,多数人自始至终都心无旁骛,视线一直在歌舞姬身上。
刘相也迅速进入状态,用手轻拍矮席,合着拍子摇头晃脑道:“去病,因为你来,等会虞人,许灵玉,胡小鱼几个都会出来,保你不虚此行。”
霍去病道:“那姓曹的班主许了你什么好处,拉我过来,就为能看见几个人跳舞?”
刘相挤眉弄眼道:
“当然不止啊。去病你也太小看自己的名声了。
据我所知,许灵玉,虞人都公然说过,这天下之人,以冠军侯最为她们敬重倾慕。
她们来长安的愿望就是能见你一面,许灵玉还说过愿意在你身边为奴为婢。”
“你信了……”
霍去病扫了眼对面的宗室众人,这事情不会那么简单的。
宗室的人在,恰巧刘相就把自己也引了过来。
只有刘相色迷心智,傻乎乎的没察觉到异常。
“曹班主答应我,只要把你请来。就让许灵玉,胡小鱼,虞人三者之一,单独为我献艺一次。具体哪个,随我开口。”刘相得意道。
霍去病轻哂:“我还以为会有一人同意嫁到你府上。”
“粗俗。”
刘相脸上露出痴汉的笑容:“她们三人的歌舞技艺,冠绝天下,看上一次便不虚此生,焉敢多求乎。”
这时,霍去病突然听到耳畔传来道尊气急败坏的声音:
“冠军侯,你自己来就来了,为何把清儿带来?这要是被发现,我就和你拼了。”
霍去病扫了眼隔着四五张矮席,和大猫一样鬼鬼祟祟的道尊:“我真不知道你老在。
谁能想到名扬天下的道门之首,没事就愿意逛女闾啊。”
“这不是女闾。”
道尊反唇相讥:“我再名扬天下,能比得了你?你都能来,我为何不能?”
“你说不知道我在这?
那为什么清儿进来前,我竟没能生出丝毫感应。这天下能瞒过我感应的,有几个?必是你先一步探查殿内情况,发现了我,而后动用兵术遮挡了你和清儿的气机,直到你二人进来,我才发现。
霍去病,你就坏吧。”
“看你这话说得。”
霍去病道:“你放心,我会帮你打掩护,清儿的修行看不穿你的身份。”
道尊半信半疑:“你会这么好心,什么……什么条件?”
“条件…先记账,有机会记得还就行。”
“我告诉你,这次清儿要是没发现便罢了,要是发现我,我死也拉上你。”道尊杀气腾腾。
殿内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霍去病进来后,对面宗室的人,基本就不看歌舞了,都在盯着他这边。
此时曹禺石走到殿内中央:
“四年前,我等离开长安,出去游历天下。
如今重归,四年间天下形势大变,乱我大汉的匈奴被彻底击溃,周边各国来朝。”
“我敬诸位一杯,敬这大汉盛世,敬这天下来朝。”
曹禺石举起酒盏,对着霍去病的方向躬身执礼,又对宗室所在处执礼,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先给霍去病敬酒,之后才是宗室……在曹禺石敬酒的下一刻,霍去病就感觉有一道目光注视自己,是对面的常山王刘舜。
见到霍去病的眼神转过来,他皮笑肉不笑的勾了下嘴角。
这时,殿内的舞姬纷纷起身离场。
后殿有另一队舞姬,摇曳生姿的走出来,共十余人,穿着白绿两色交织的曳地舞裙。
灵动如山涧清泉的音色中,最后一个女子,从殿后缓步走出。
其人身穿艳红纱裙,莲步轻移,体态轻若无物。
她以单袖遮面,步履如浮云端,配合着曲乐的节奏而出。
这女子一出场,便和曲乐交融,身段娇小玲珑,让人不禁想起汉宫飞燕旧风流,鹧鸪飞起春罗袖的意境。
蓦地,乐声变得急切。
女子以右足为轴,来到殿内中央,长袖轻拂,娇躯随之旋转,手上动作万千。身姿、手势、眼神相合。
其一双手灵妙之极,时而模仿蝴蝶飞舞,时而如禽鸟探头,引颈高歌,传神生动到了极处,惟妙惟肖。
连对歌舞技艺不太感兴趣的霍去病,也生出赞叹之心。
舞乐一道,能表达到如此极致的地步,让人身临其境,着实不易。
那女子愈转愈快,轻盈的像是从地上翩然飞起。
周边与其配合的舞姬围成一圈,玉手挥舞,矮身簇拥,愈发显得那女子仪态万千,绝于尘世。
等她矮身施礼,殿内舞乐停止,众人才发现一曲已罢。
各席寂静了片刻,继而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人人皆感觉意犹未尽。
那女子妙目传神,环视众人。
这时才能看清她的面容,五官精致,琼鼻樱唇,美艳妖娆。
她步履款款,往霍去病所在处走来。
“想不到真是侯爷亲至,虞人过来献舞一曲,博侯爷一笑。望侯爷不弃,日后能常来走动,虞人住的院子叫玉竹院,侯爷切莫忘了。
我随时等着侯爷来。”
她这番话在殿内众人瞩目下说出,立即引得满殿哗然。
众人才知道首位坐着冠军侯,有人已忍不住站了起来,躬身执礼。
霍去病在汉人心中的威望,天下亦无人能及。
“我敬侯爷一杯。”
虞人靠到近处,跪地给霍去病面前的酒盏,倒满一杯醇酒,妙目飞扬,大胆的瞩目霍去病。
霍去病没吱声,倒是大大方方的把酒喝了。
虞人羞怯怯的跟着赔了一杯,又对隔壁矮席的刘相点头示意,才起身来到对面,给宗室那一席添满酒水。
这时的殿内,喧哗声不断,看霍去病的竟比看虞人的还多。
而虞人靠近常山王刘舜敬酒时,刘舜扫了眼殿内争相而起的人群,沉声道:
“你们曹班主好心思,为了保住你们几个,把霍去病招来落我的面子。好胆。
你去告诉曹禺石,这烟珑班自此刻起,不用在长安待了,大汉也没有你们容身之地。”
虞人颤声道:“请常山王高抬贵手,放过我等。班主求到冠军侯名下,也是迫不得已。”
常山王冷笑道:“他不过是帮我刘氏打天下的臣子罢了。让他来压我,你去问问他敢不敢以下犯上。”
刘舜话落回头,对身畔一个体型雄壮的随从道:“你移山道常说攻伐交锋,天下难有敌手。尔等有谁若能胜过霍去病,我亲自荐其入军中为将。”
被他询问的侍从嗫嚅道:“我们说的是少有敌手,不是难有敌手。”
刘舜不满道:“有何差别?”
“少有……就是还有几个的,冠军侯就是少有那几个之一……”侍从小声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