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摸了自己的囊袋,石二的眼中,是既有踌躇,又有为难之意。
从皇京城到最近的港城,也有近万里地域。到了那里,也未必就能遇上从东临云陆过来的云舰。
不止是囊中羞涩而已,这一路长途跋涉,也是凶险无比。
据说如今大商各处,并不太平。似乎有些世家,准备造反——
猛地摇头,石二将这念头,全抛在了脑海之外。
继续往家中行去,路上稍稍犹豫,又买了两个白面肉包。
还不知自己日后,该怎办才好,该何处谋生。可娘亲她,已经连续数月,没有吃肉食了。病中之人,却每日只一些清淡粥食,怎么能撑得下?
不过这么一来,估计又得被娘亲训斥。
石二摇头无奈一笑,过不片刻,就穿入到一条脏乱无比,恶臭熏人的小巷之中。
他心神恍惚,几乎是全依身体的记忆,往自己家中行去。
可当石二走到门口之时,却突的怔住。
只见眼前,赫然是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正立在那房门前。
年纪比他大了七八岁,身上衣物,也不知是什么布料,流光隐耀。看起来比之前,雇佣他的那一家学士府邸的少爷们,还要贵气逼人。
脸也同样是方方正正,面上挂着笑,明朗阳光,却又带着几分邪意。
上下看了石二一眼,而后那青年目中,就掠过了一丝惊奇之色。
“你可是名唤石二?住在此间!”
“此是我家!”
石二有些不知所以然,一头雾水:“小人也确实姓石,敢问贵人至此,可是有事要寻我?”
眼越过此人,看向那屋内。石二的瞳孔却骤然一凝,手中的白面肉包,也翻落在地。
只见那床榻之上。一个女子的身躯正仰面躺着,安静无比。静到没有半分声息!
那是他的娘亲——
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生他养他,相依为命!
脑内就如炸雷一般,不知所措。明明清晨还是好好的,可为好只半日时光,就已天人永隔?
面颊之上,感觉到两道暖意。石二用手擦了擦,才发绝自己已是在感觉到悲意之前。就已是泪流满面。
其实早就想到的,母亲可能扛不过这个冬天,却没料到会这么早。
今天就不该去那学士府!或者早些回来,还可见母亲一面。
也再没心思,理会那贵介公子。石二神情呆木的,走到那床榻之前跪下。然后是怔怔的看着自己母亲的脸,一言不发,默默的流泪。
男儿有泪,只因未到伤心时。
那华服青年见状一叹。走到石二身后。默然良久,足足等了一刻钟。待石二心绪平复之后,这才再次出言。
“我名石越。你可唤我叔父!”
“石越?叔父?”
石二诧异的抬眉,转过了神。而后是若有所悟:“你可是皇京石家的人?”
用的虽是疑问的语气,可眼神却已确定。言辞之间,也含了几分疏远之意。
“好聪明的小子!”
石越轻笑:“正是石家,你父亲名唤石涛,是我大兄!”
伸出手,欲抚摸石二的头。却见这少年,下意识的避开。石越一怔,而后失笑:“别怨你父亲。你们母子之事,是事出有因!今日也是你母亲主动联系,你三叔才知晓你们在此间。”
石二依旧默然,并不言语。
石越眉头略皱,而后淡淡解释道:“大兄昔年对你母。其实用情至深。只可惜,你母亲她出身净音门,是苍生道三宗六门之一。一时不慎,身份为他人知晓。你母亲不愿连累兄长,这才出走。算了。这些我说给你听,怕也是听不懂!”
摇头摇头,石越再次抚着石二的头,这次少年并没躲避。
“总之石二你只需知晓,你父亲当年并未有辜负,实有不得已之因!你如今是无依无靠,总不能孤身一人。你母亲既然托付于我,那么无论你愿不愿意。我石越都不会坐视我石家血脉,流落在外!从此之后,你便是我石家之人,我石越的侄儿。”
语音是斩钉截铁,毫不容拒绝。
石二凝思了片刻,却并未答复,而是转过头,看向了床榻上母亲的尸身。
“石二要先葬了娘亲再说!”
心中是一阵悲凉,若没有身后之人在。他连为母亲下葬的钱,都出不起。
石越看着,反而是欣慰一笑。这侄儿心念纯孝,让人好生喜欢。
却不知习武资质如何?石家乃将门,世代领军,没有不修武道的。
石二既入此门,自然也不能例外。
一丝气机,自那天灵探入。流经四肢百骸,仅仅片刻之后,石越的面上,就满含异色。
这是,战武之体?玄灵宝身?
楞了足足片刻,石越的心神,才醒来过来,把手收回。
“石二,你在我石家第三代中,排行第二。却不能以此为名,叔父今日就越俎代庖。从今以后,你可唤作石无忌——”
那石二身躯一顿,接着就毫不在乎的点了点头。
其实石越不说,他也不打算再用这石二之名。无忌这个名字,他喜欢!
仅仅七日之后,皇京城外七百里。
一处郁翠葱葱的山涧间,一个用上好大理石修彻出的孤坟。
招魂幡动,香烟袅袅,
石无忌神情肃穆,在坟前静静跪着。而石越则是负手,立在一旁。
“如今头七已过!本来名门大族的规矩,还需守孝至少一年。不过叔父如今有大事在身,可没功夫等你。便是你母亲,只怕也不愿你在他墓前,虚耗时光。不知无尽你准备作何打算?可愿随你叔父走?”
石无忌皱了皱眉,眼神古怪的,看了身侧一眼,并不答话。
忖道自己,莫非还有选择?
石越也是失笑:“说的也是,无论无忌你同不同意,叔父都要带你离开。”
这句话落,就已经遁空而起。一股真力,将石无忌强行扯入空中,往那东面行去。
如此疾飞,须臾就是百里。石无忌是一头雾水,忍不住问:“不是回石家么?”
皇京城石家,应该是在西面才对!
“你如今回不去!日后再说!”
石越摇头,而后目光悠然,注视那极东之地:“无忌,你可听说过宗守此人?”
石无忌想也不想,就轻点了点头:“知道!听说是剑道天下第一,东临之主,血剑妖君!”
血剑妖君之名,如今皇京城内。但凡对武道灵法感些兴趣的,谁不曾听过?
此人是一国之主,据说剑道强绝于世,无人可敌。
就在一月之前,东面有数十个名震一方的宗派,也不知如何,把这位国主惹恼。只是一人只剑,就将之全数灭绝。
据说那几日血流成河,杀戮百万,是比魔头还要凶残的人物。
学士府的老先生,说这人是丧心病狂,离经叛道。
不过也有人,称赞说那位是世间少见的仁君,雄才大略。
说起来,若不是石越上门,强行把他带走。那么他石二,多半也是会去乾天山,看看是否真能取得修炼功决。效力于那位妖王麾下——
若能习武,能出人头地,他才不会管那宗守,到底是仁君还是魔主。
只是这心中,却微微一沉。回不去石家,这是何意?
“此人不是天下第一,而是无敌此世!”
石越似乎毫无所觉,摇头纠正。眼眸之中,透着炽热之色。
“那么无忌你又可知,万载前的项楚霸王与冉武天王?这位血剑妖君,便是这云界几千载以来,唯一可与这几位霸王比肩之人!”
石无忌也曾听过几位老夫子说史,自然不会不知这项王冉王二人之名。都是英雄一世,曾经纵横无敌。
却是依然不解,这无敌二字,与天下第一有什么区别?
心念纷转,他把胸中的那些疑念,都暂时压下。
“为何提及此人?可是你与这位血剑妖君有交情?要去拜访?”
口中仍不肯称叔父,是既觉害羞,也不情愿。
“交情没有!我石越反而欠他一次!这位妖王的为人行事,确使人心折!只可惜,这乾天山日后恐怕注定了是我石家之敌!”
石越朗声一笑:“你叔父这次东行,是想用这双拳,再会他一会!也顺便还他那次人情。据说此人已渡劫在即,前些时日,征发数百万人,仅仅一月之间,就建成了一座九百丈登天台。想来劫期,便在近日!那乾天山,此时多半已是群英汇聚,妖魔乱舞。这样的热闹,绝不能错过——”
渡劫?
石无忌心中微动,他听说武道灵法,到了九阶之后,就有劫数。
成功渡劫,就可登仙,一般都要离开云界。
那位乾天妖王,这是已准备飞升?可那乾天山怎办?
接着又只听石越笑问:“此人渡劫之日,必定是大战之时。无忌你可愿随我,一起去睹一睹这位血剑妖君的风采?”
石无忌只凝思了稍许,就猛地一点头,
他如今是身不由己,也确实想看看,那位天下第一人——
此时的二人却不知,就在石越带着石无忌,离开不到片刻。
孤坟之前,却又闪出一个人影。却是一位四旬道人,望着二人离去处,笑意隐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