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王湿淋淋地回归,象一个溺死鬼,满脸青灰,眼角皱纹。他失魂落魄地从破梦中醒来,从爱情美梦的破灭中,拖着太监一样残缺的身体而来。
地狱王来到午夜,对着桌上残灯,拘偻下身子,觉得高岸的身躯从来没有这么低矮过。
桌上一豆残火,象一个渺茫的希望,弱微微地,象将死的老人一样颤巍巍。
灯火摇晃一下,然后油尽了,灯枯了,一闪,陷入深沉地黑暗。
倾耳窗外,一片寂静,没有一丝一毫生命的迹向。然尔心中恍惚,仿佛若有光,那是照自以前的光,记忆里的光,淡淡提醒着人生——曾经有过一个美好的情梦,充实了虚弱的心灵,肥沃了贫稷的人生。现在,地狱王觉得,自己就靠记忆中那些淡淡地现实中并不存在的光存活着了。
对于爱情的记忆启发了思想。思想象一个残忍的碾盘,碾压痛苦,但谁也无法拯救痛苦,就象没有药疗治情痴。
地狱王曾经那样热爱,赴汤滔火不计后果,倾尽生命,最终,因为弄错了世俗的真理,而被爱情嘲弄,被命运捉弄。所有的努力没有得到回报,痴痴的情思没有得到肯定,这使他真心一定换得真心,付出一定有收获地信念倒塌了。
你情太真,爱太深,痴太重,也许并不能说明你是个值得表扬的情种,或者说,你过于偏执,是在钻牛角尖。
思想旋转着,转到这个角度的时候,地狱王觉得受了欺骗,开始愤恨。在痛苦与愤恨中,有一种东西先是痉挛既尔扭曲。
生命之所以为生命,乃因为有一颗心!心之所以为心,乃因为里面有一个梦!梦之所以为梦,乃在里面有一个爱情!爱情之所以为爱情,乃里面有一个春天滋味着生命,叫做不成熟的人生。
生命的哲学,在于趣味人生。
现在,人生失去了爱的趣味,无所激发,心如死灰。
地狱王连一向爱好的诗也懒得做了,笔也懒得拿,书更懒得翻——已往地执着,忽然发现没有一点意义。他在迷离着烟雾地十字路口徘徊,徘徊,几度徘徊到汨罗江边,好歹又徘徊回来,差点自杀。
爱情没了不说,男性也没了,丧失掉拥有爱情的资本,再也无法运营未来地幸福,人生地路在何方?
现在,需要在精神上,在内心里,用失恋的情感去熬煎生命成一味极苦的中药,比黄连还苦一万倍。
地狱王坐在那里,熬啊熬啊,从晚上熬到白天,一月又一月,从年首熬到年尾。
终于,他在沉默中爆发,向命运,向时空,向无极高呐一声:梦破三更,只向苍茫掷一声!
如果人生没有和永恒一样永远地遗憾,那一声掷,意中人或许能够听到。可惜,人生有和永恒一样永久的遗憾。无论那一声掷得如何遥远,比绵绵的情思更加遥远;如何有力,比重锤击在胸口上更加有力,意中人近在咫尺,却仍然迟钝麻木地好象丧失掉闻听的官能,仍然听不到。
结果只有更加遗憾!
沉浸在遗憾里,沉浸在一个巨大的疑问中———那疑问是:我为什么得不到她的爱情?凭什么得不到她的爱情?我为什么不被爱情肯定?为什么要被自己的爱情否定?
命运啊,你凭什么就这么断然否定?!
从故老相传“门当户对”这个极具有悠久历史地观念来考虑,地狱王找到了答案。
虽然我们以为那是一个很传统的观念,很世俗,但是世俗的,却是根本的。传统的,都很过硬。
处于底层,说明你的人生很不成功,而处于社会最底层,说明你是一个很失败的人士,怎获得社会认可?这般状况,还想获得精英地爱情,你根本简直几乎就没有价值。
地狱王大彻大悟了,开始太虚界里的神佛一样梦想着上层次。
就在这个时候,流浪人士幽浮给他送来了希望。
幽浮不知自己所为何生,所为何来,从刚记忆,就是张着一双大翅子飘荡——在无穷的宇宙地黑暗中茫无目的地飘荡。
茫无目的是内容,飘荡似乎要成为永久。
直到有一天,忽然在太虚里差点被当作奸细拘留,幸蒙地狱鬼拯救,他这才从鬼嘴里打听到地狱。遁着指点,幽浮飘过地狱边界老大一片荒野,飘过一个好象起火地黯红色的背景,飘过枯桠桠地怪木鬼林,飘过团团干燥地风砂,落到一闭奇怪的门前。
大门两旁蹲着两只石制的魔兽,作一副仰天怒啸的姿态。
门上挂两只兽铜头,张着獠牙嘴。让人感到好笑,是两闭门上画满了弯弯勾勾绵羊身上卷毛样的符号,很脏的样子,让人联想到小孩阿的细屎。
幽浮笑起来。那一笑不打紧,门上的兽铜头活了,从獠牙嘴里喷吐烟气复尖声利啸,很发怒的样子。
幽浮不笑了,肃穆表情,上前叩门。叩不几下,从门上淋漓地流血。
幽浮吓了一跳,赶忙后退,却听吱呀一声,门开了,两只小鬼钻出来,打量两眼,问道幽浮什么的干活,何事?
幽浮说没事。
“没事敲门咋的?找死!”恶骂一句,复钻入门内。
幽浮不走,愣愣地站在那里犯呆。又听门响,小鬼二次钻出来了,从门里拽出两把铁锨,拈起来,劈头盖脸的招呼。
幽浮捂着脸滚倒地上,大声哀嚎。
两只小鬼不歇气,更不歇手。正在闹嚷,从门里探出一个大鬼的头。大鬼叱一声,喝止两只小鬼的暴劣行径,斥责了一通,十分懂得待客之道地延幽浮入门内。
地狱门孤零零地矗立在荒野上,从外面看,就是一幢独立地类似于女牌坊的高大的门楼,中间不过多了两闭啮咬得很紧地门——却是两闭魔门,闭合着一个自足的时空,一个迥异地狱的境界。
幽浮走进门去,仿佛走进了一个农家大院,天井里种植着花草,架着葡萄,环境颇为静雅。
四下里搭着茅屋,门窗皆是木制,边墙上还挂着一串串红辣椒。
大鬼引幽浮到了一间屋内,落座在两只石登上,他先介绍自己为避秦乱,才来此地,历几世矣,汉犹不知,况乎魏晋。然后问幽浮吃了没?
幽浮说没,在食不裹腹中经历了一个长途地跋涉,正又累又渴,嗓子冒烟,想饱顿酒饭,解杯清茗久矣。
老鬼就犯了耳背,唠叨起地狱里X年的洪涝,Y年的旱灾,致使粮食连续N年减产。形势严峻,听说在大西北那个地方甚至发生了李自成起义。鬼们的生活日益艰难,只好刨草根,摘树叶,啃树皮,吞观音土。弄到后来,连观音土都没得吃了,一部分鬼只好去喝西北风,大部分则盘进山洞,象熊一样坐**掌。
一通忆苦思甜,幽浮饱了,乃将其荐给下一重。
下一重复荐给更下一重,一重一重直至荐给魔鬼。
魔鬼正坐在白骨厅里喝茶,忽闻有客人到,十分重视,宣一声立即接见,先就在厅里往腰上缠尾巴,等把尾巴全缠到腰上,幽浮已被领到门口。隆重地接入,喝茶毕,问了姓名,籍贯,又问来此何意。
幽浮把来意说明,就是想求个寄身,问地狱里能否收留。
魔鬼说:“这是个不难办的事,不过得先向我们的王打报告,待王允准了,注下户籍,才算我们地狱一员。不然,终究是个外来户口,不享受分骨头盖房子的待遇。”
说完,起身往十八重的鬼骨大殿去见地狱王。
地狱王改换了价值观,正在那里思量着怎样才能以最快速度爬升,最好象天才学生跳级一样连续跳越N个阶层,也成为社会精英,以获得社会上更广泛地认可——只靠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纯粹、脱离了低级趣味有益于大众的人是不行的,或者应该去买彩票......正在那里胡思乱想,欲望里阵阵涌上犯罪的冲动,忽听来报,有个叫幽浮的客人造访。
地狱王先感诧异,继重视起来。自地狱建国,还从没有过外客,这个幽浮第一遭,不能不表现出好客,立即隆重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