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的确不是一件坏事,但想在铁船帮里做人那就很难了。
夏红叶并没有将心里的话讲出来,是当人、还是继续当鬼,完全取决于他自己,人生中最大问题并不在于环境和其他人,而是自己,只有自己才是最难战胜的。
成仙成佛、成魔成鬼本就只在一念之间,做人也是一样,人身体上的自由可以被限制,但思想与信念却能长存不灭。
思想与信念就是人的支柱,支柱不倒,人亦不会倒。
此时船身各处已燃起火光,火光中带着浓浓的烟雾。黄泉蛟恐这烟雾有毒,遂命船上诸人以湿布蒙住口鼻,并下到船仓将仓内**能丢的丢,不能丢的则用江水淋湿,同时又差人赶紧抢修后舵。
船已经起锚,前后帆也已挂起,虽尾舵损坏,一时无法掌控方向,但总算能够借助风力开始在江面上缓缓而行。
铁船帮的船精良结实,性能实非一般船只能比,所以纵然遭此围攻,只要指挥得当,一时半会之间尚不至于人淹船沉。大船缓行十余丈,船上红光渐盛,火势蔓延越发严重,烧伤中箭之人过了半数,可好在船开出一段距离之后,行进的方向已逐渐能认清。这时,一年记稍大的水手带着几名船员奔到主桅下面,根据风向和船的走向快速调整好了主桅角度,并悬起刚才早已被淋得潮透的主帆。
主帆被高高吊上去,大船得风助更高、更劲,船速顿时快了两倍。
船速快,船体在风中燃烧的也越加猛烈,整艘船就如同一只愤怒狂暴的喷火巨兽,火苗“呼哧、呼哧”在江风中跳跃飞卷,似要将挡在前面的一切障碍阻拦通通烧个精光。
风高船急,远处火箭来势陡然间更为凶险,数量更为密集,船上众人见状,纷纷迅速解下衣衫,沾湿淋透,代替刀枪挥打自空中飞来的箭矢。这些铁船帮的帮众常年在水上营生,江面上风大浪高,环境相对恶劣,所穿衣物大都为经久耐用的粗麻所制,沾水之后即便沉重如铁,若展开挂于空中,非强弓不能射穿。拿来挥打流箭只不仅力度不差,而且范围比刀枪要广,同时还可能抽空扑打燃起的火苗,此刻用来那是再合适不过。
船上没脱衣服的大概只有两个人,夏红叶当然是不会脱的,因为他根本不需要。
他好像一直没有动过,可飞过来的箭却仿佛长了眼睛,每只箭似乎都看他比较顺眼,都不肯往他身上招呼。
明明将要落在他身上的箭,一到他跟前突然就奇迹般射空了,他是人,别人也是人,人绝不会是空气,他当然也不是空气,只不过他动得很快,眼光不够锐利的人,若不仔细看,就会觉得他一直不曾动过。
除了夏红叶外,另一个没脱衣服的便是青青,她怎么能脱?她就算变成刺猬也不能脱。
对她来说,脱衣服比变刺猬更严重,更何况她身上现在一根刺也没有长出来,离变刺猬还差得远。她进退跳纵灵活敏捷,身法轻如飞燕,显然轻功已练得有一定火候,弓箭之类的兵器自然很难伤得了她。
眼下她能蹦能跳,还能扯夏红叶的袖子,情况看起来似乎并不坏。她的情况不坏,可这艘船的情况就很糟了,更糟糕的是她就在这艘船上。她虽然不是一般的孩子,年纪却仍旧脱离不了孩子的范畴。
孩子们总是会有许多奇奇怪怪、大胆、令人刮目相看的想法,他们总是憧憬着自己能尝试各种各样的冒险,但憧憬毕竟不是真的,真正有胆识、能在危险面前镇定若常的孩子其实很少很少。青青从事的是一门死亡率颇高的危险职业,对于危险她有着一份非常敏锐的洞察力,可她显然也没料到铁船帮竟会对自己人下手,竟不惜将船上众人逼至绝境,这一刻,她仿佛又变成了一个可怜无助的孩子。
她紧紧贴在夏红叶左右,怀里揣着个包裹连大气都敢喘一口,现在她只能确定一件事,如果这次她能逃命,救她的除了夏红叶不会有别人。
夏红叶盯着江面,站在甲板上很安静、很镇定,漫天流箭和一船烈火完全影响不了他半分,他头上甚至连一滴汗也没有,火焰的高温、空气的灼热他似乎比任何人都能够忍受,越是危险的时候,他看起来反而越安静。
安静也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不仅能让自己头脑冷静,同时也能给他人信心。
青青完全能感受到他这种力量,她忽然发现原来死亡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升起这种奇异的感觉,她还是个孩子,生存与死亡的意义她完全不懂。她看着夏红叶那张在火光中不停闪烁的脸,想起了他刚才是怎么抱的自己,又想起自己白天在马车上的睡姿,心中同时升起了另一种微妙的感觉,小姑娘若是有了这些感觉,那就表明她离大姑娘已经不远了。
她突然放开了在夏红叶袖子上的手,人慢慢也安静下来,她相信夏红叶一定有办法的。
(。。。。。。本书目前首更于一起看文学网,地址www。17k。com)
夏红叶看到了她里的包裹,也知道她拉袖子是什么意思,但他必须要等,等大船再走远一些。他就算轻功再好,也不可能一下子飞到岸上去,他也没有办法让大船行得再快一些,所以他只能等,大船行得越远,岸就会离他越近。
大船又前行三十余丈,对面放箭的小船逐渐清晰可见,只听夜空中忽然又爆开一只响箭,所有火箭顿时停止攻击,大船上的人总算能歇口气,可谁知黄泉蛟突然又大声叫道:“大家小心,水里有鬼!”
他一面叫,一面攫过一张长弓,紧跟着拔下一只尚有火苗未曾熄灭的火箭,由于他右手已断,无法双手开弓,遂用左脚踢起弓架,踩定于栏杆之上,左手搭箭上弦“咻”的一声,背着风向江面疾射过去。
箭是朝江面射的,却没有掉进江里,而是落在江面上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上面,若不仔细看,夜色中绝难发现。只见这黑漆漆的东西一着火星,顿时熊熊燃烧起来,接着一声震天巨响,炸得江水飞溅、船身摇晃,原来那漆黑之物为一艘无人掌控的小船,里面竟装着满满一船**。
众人再仔细看过去,迎面行过来类似这样**船还有不少,对方显然打算让它们靠近大船之后,再用火箭引爆。这些船上既然没有人,那又是如何开过来的呢?黄泉蛟刚才喊水里有鬼,指的就是潜伏在黑船底下、托住黑船往目标处移动的人。这些人身上穿着铁船帮特制水靠,口中同时含着避毒丹药,所以无论水有多冷、有毒无毒对他们都没有大碍。
黄泉蛟又连着放了几箭,大船上会射箭的人也效他之法,转眼间将黑船引爆不少,大船得继续以往前行进三十余丈。
此时前方船阵已近在眼前,两边的人皆可以看清彼此面貌。如此近的距离,火箭、黑船自然通通派不上用场,小船上的人和大船上人都抽出了刀抢,立时准备短兵相向。
就在这时,黄泉蛟忽然大喝一声,对着前方船阵高叫:“我乃铁船帮帮主座下的黄泉祭酒使,你们还不快点住手,想造反不是!还不快快收去兵刃,各自回到岗位!念你们受人教唆,不明实情,我不予追究,恕你等无知之罪。”船阵中的帮众一时楞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个个满头雾水,黄泉蛟又喝道:“你们且散去,叫管事的速来见我!”
只听船阵中不知谁喊了声:“别同自己人干上,大家只管杀那个姓夏的!”黄泉蛟循着发声之人的所在,腾身而起,立即纵了过去。发声之人虽然不是天狼蛟,却无疑是受他指使,天狼蛟必定就在那人附近,黄泉蛟一肚子气此时如何还能忍得住。
夏红叶要脱身还有什么机会比趁着他们内斗更好?
他又将青青抱住,一刀砍断了根挂灯笼的长杆,接着又抢过来三把长枪,给砍成六截。灯笼长杆高约三丈,他自己拿在手里。六截断枪,每段也有近五尺长,青青绑好身上的包裹,两只手臂一边托住三截,夏红叶问她:“你知道应该怎么用?”
青青点点头,她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一点夏红叶完全看得出来。
他将手中长杆远远抛出,人也似这长杆一般,从大船上直直飞了出去。长杆飞过船阵,落水之后余势不竭,在水面上继续往前冲出一段距离,再加上他从空而降的余势,将这段距离又拉长了一些。冲势一停,接着利用这三丈杆长,两脚在长杆上再度冲刺,再度腾跃而起,青青于空中将断枪抛在他即将要落脚的位置,他落下后,借着断枪上浮之力,脚尖一点,继续向前跳纵。
六截断枪一共抛了六次,青青空手抛完,夏红叶最后一次落下时已经是浅滩,水深只齐腰而没。上得江岸,他抱着青青一口气又奔行三十余里,方才将她放下,就地收缓真气,稍做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