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CPD暴恐机动队镇压了骚乱。
向公共电梯发射火箭弹的男人死在了枪口下,背后是否有其他隐秘和阴谋不得而知。
死亡给了所有情绪激动的人当头棒喝,街头聚在一起的人作鸟兽散,再也不提半点‘联合’与‘崛起’,再也不喊什么‘压迫’与‘公道’。
烈焰燃尽后几乎立刻显现出漆黑灰烬,下城区的庆祝活动结束了,一切又变回之前的样子。
所有人都过回原来的生活,帮派份子按帮派规矩经营灰色产业;赛博朋克接委托赚钱;商贩摊位上摆出来历不明的商品;小偷小摸的老鼠流连在街头巷尾。
夜行者依旧存在,福利院也保持开放。可陆赧笙在人们眼中的形象已经悄然发生改变。
首先是抱怨,抱怨她没有在RCPD镇压骚乱那一晚站出来,帮助街头她承诺要保护的人;然后是怀疑,怀疑她从来到下城区后所做一切是否别有用心。
当第一个‘聪明人’跳出来说‘我们其实被利用了’之后,这个观点迅速蔓延开。
观点也成为解释那一晚的失败的主要理论。
街头只是被利用,被欺骗去送死——人们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当可以逃脱责任时,就会一股脑将过错丢给别人。
真相并不重要,重要是错的不是我。
欺骗他们的就是露娜,她是个恶毒的人,我们被她利用,因此所有仇恨的错误都是她的。
与此同时,媒体报道也悄悄发生一些别的改变,陆赧笙从媒体明星到被媒体遗忘只用了一天晚上。
第二天新闻报道某大娱乐家花边新闻的时候,上城区已经没有人再关注下城区发生什么。
只有一些自媒体号还在挖掘她的剩余价值,不过不是吹捧,而是迎合下城区的阴谋论。
陆赧笙的形象就这样在短短一两天之内,从下城区的英雄救世主变成了一个心思深沉别有用心的阴谋家。
这一切看起来似乎早有预谋,就在陆赧笙暂住在市政拘留安置处的两天内发生。
市政逮捕她在当时来看更像是一种保护,警务司没有限制她的自由,本来在被捕后的几个小时后她就能离开。
可陆赧笙要求留下来,在纯白色的蛋壳型安置房间内见证舆论转向。
两天后的事实就是,
在竭尽全力,怀揣美好梦想努力一年多之后,她被下城区抛弃了。
被那些她决意帮助的人指责为暴君。
第一天的夜里,陆赧笙只感觉到迷茫。
火箭弹击中公共电梯,暴恐机动队开枪反击,人群四散而逃时,她又重新感受到幼年时第一次踏足下城区的迷茫(八十八章)。
闭上眼就会看见那时在她面前倒下的拾荒老人,老人面孔与街上惊恐逃跑者重叠,唤起陆赧笙藏在心底那股无力感。
与此前不同的是,年幼时这股无力感能让她坚定实现理想的决心,现在却再也不能提供任何动力,蔓生出的情感只有失落。
等到陆赧笙被RCPD逮捕后的第三天清晨,市政警务司来了一个人。
出乎她的意料,来者是陆野,她的父亲。
陆野如熊壮硕的身躯撑起昂贵订制西服,双手插在口袋里。
他只留下一句话,
[玩够了,就回家来。]
陆野的秘书在老板离开后多停留了两分钟,善意且尊敬地为大小姐解释。
“陆董事和其他董事做了一些利益交换,过去的事情已经翻篇。夫人非常想念您,和以前一样,如果有任何需要请尽管联系我。”
秘书把一个最新款的手持个人终端放在警务司安置房间的桌上,又交代几句,市政警务司的局长马上点头哈腰把秘书送走。
从那刻起,警务司就对陆赧笙开放了。
她轻轻一句话,就能调动整个警务司的资源去做任何事,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权力再度轻飘飘落入她手中。
仿佛一片微不足道的落叶。
不过陆赧笙还是没离开给犯人使用的蛋壳安置房间。
因为一股骨子里的固执,还有夜行者生涯残留的惯性。
回家意味着承认自己失败,承认理想幼稚并可笑,承认付出的努力不过是一厢情愿无用功,是个笑话。
可下城区已经把所有过错推到她头上,街头不会再信任她。陆赧笙也没有想好用什么姿态去见夜行者的其他人。
纠结与茫然交织产生倾诉欲望,而欲望让脑中浮现出一个形象。
于是陆赧笙给付羲打电话,提出想要见他一面。
付羲答应了,没过几个小时,涂有重生军用塔状标识的黑色浮空车降落在市政警务司中。
看见熟悉的玩世不恭笑容,陆赧笙诸多杂乱的话蹦到嘴边,最后整个人像树袋熊一样扑上去哇哇痛哭。
她抓紧付羲的后背,眼泪打湿后者衬衣,仿佛要倾诉的东西已经全部藏在哭声中。
最后不知过去多久,哭声才渐渐停下,沉溺在温暖安然的臂弯。
付羲拍了拍她的背,转头看见放在桌上的手持个人终端,就知道有人在他之前先来过。
于是问:
“不回家去吗?”
陆赧笙埋在他胸口,睫毛眨了两下,挠得皮肤有些痒痒。
“不回去。”她坚定说。
付羲将她扶起坐定,然后才有空整理湿掉一片的外套和衬衣。
慢悠悠继续说:
“那就回下城区去,你的追随者,新夜行者的老兵、蜘蛛街那个小姑娘、野火街帮派那些街狗,他们肯定还相信你。”
陆赧笙张了张口,最后只是说:
“我对不起他们。”
付羲再度望向桌上的手持个人终端,轻笑一声:
“也对,你现在又是重生军用的大小姐了,哪怕不下命令,他们也不会出任何事,哪怕只为讨你开心,也会有人把他们保护很好。”
陆赧笙唰一下站起来,拳头捏紧。
似乎‘大小姐’这个词汇刺激到她,是一种嘲笑。
不过陆赧笙很快又泄气,颓然坐下后拳头也松开。
因为她没有反驳的底气,于是选择默默承受。
付羲笑着摇摇头,现在这幅生无可恋面如死灰的样子,看来下城区的失败的确给了她一记重拳。
这就是理想与现实的差距,人类历史中成功革命颠覆原有秩序的革命者,哪一个没有经过艰苦卓绝甚至九死一生奋斗?现在陆赧笙才哪到哪?
毕竟,她不是真正的革命者。
到现在为止依然只是个见识过世间苦难后被善心蒙蔽双眼的大小姐。
这种大小姐更适合呆在父辈或丈夫建造的避风港中,用权力与地位施加善心,去帮助一些人。
看清问题根结之后,妄图一次性解决问题,就是陆赧笙的天真之处。
“算了,只要接受自己的软弱,那你就是无敌的。”
付羲把念头都隐去,用一种亲切的语气开口:
“软弱和无力没什么不好,既然不想回家也不想回下城区,那我也给你两个选择如何?”
陆赧笙抬起头,眼中有了一丝希冀的光。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绝望中看见希望。
付羲微怔片刻,这个眼神,是真的认为他能够帮到她!
这种信任是从哪来的呢?
他摇摇头,从衣服口袋掏出一枚反光的光滑戒指,放在桌上。
陆赧笙把戒指拿过放在手心,触感非常光滑,似乎是一种分子结构排列严密的强相互作用力材料。
如今时代的首饰中,只有来自异星的珍惜文明古物和高科技含量的昂贵材料制成品还受到追捧。
“这是什么?”她问道。
付羲回答:“如你所见,一枚戒指,也是给你的第一种选择。”
“既然不想回家,又不愿意回下城区,那不如来我这里。”
陆赧笙放下戒指,抬头看他,眼神仿佛在问是什么意思。
付羲继续往下,说出近乎羞辱的话:
“你到现在应该已经明白,从你到下城区后的一年多里,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大小姐的过家家,依靠我的直接援助、你父亲的间接帮助,才能在下城区站稳脚跟招摇过市,然后走到今天这一步。”
“光凭你自己,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你不愿意回家,是因为内心觉得亏欠父亲太多,嗯…就像做错事的孩子对父亲有畏惧,害怕面对。但如果是我,你的歉意或许没有那么重,内心更多应该是感激。”
说到这里付羲停顿片刻,然后似笑非笑说:
“况且你也一直认为自己还有资本偿还这份感激不是么?”
陆赧笙浑身一阵激灵,仿佛内心中某样东西被扒出来丢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扭了扭身体,不敢抬头与付羲对视。
后者不在乎这些小细节,自顾自说:
“我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用文娱作品的词汇形容就是‘青梅竹马’。所以没关系,我对你的容忍度很高,到我这里来我会包容你。”
陆赧笙脑袋晕乎乎的,似乎还在消化。
其实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付羲说的这些毫无疑问是标准的渣男ACT话术。
‘你是废物,全世界都看不上你,只有我不嫌弃你,所以你以后要好好感激我’
当然,话大部分是假话。
如果陆赧笙接受这个条件,付羲会把她丢给玛姬,剥夺星神之礼后作为一个普通机械师牛马来使用。
毕竟作为主角团重要人物之一,她还有着天赋才能,陆家也有不小价值。
而且能接受这种条件,就代表她脑中已经完全接受MVP话术的逻辑,被付羲种下一个思想钢印,不必担心二度背叛。
陆赧笙低头垂眸,仿佛在思考。
付羲也不停留,从衣服的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把只有手掌大小的袖珍手枪,放在戒指旁边。
也不管陆赧笙看没看见,他再度开口说道:
“而这个,是我给你的第二个选择。”
“如果现在可选的三个去处都不满意,那不如到共创社去。”
陆赧笙豁然抬头,瞪大眼睛疑惑:
“到共创社去?”
付羲两手一摊,矢口正人找他请罪,付出的代价可不只是交出罗永康那么简单。
他说:
“就是去接任共创社。”
“你知道的,共创社被下城区的‘玫瑰英雄’重拳出击,现在已经站在风雨飘摇的悬崖边缘。这种时候,正需要一个人代领他们来度过难关。在未来,共创社依旧是玫瑰城下城区乃至独立城邦所有附属地区灰色地带的主人。”
说到这里,付羲适时选择结束,把时间和空间都留给面前的人。
对于第二种选择,付羲的解释就没有第一种选择那么明白。
如果陆赧笙自己想不通理由,解释再多也没有用。
她本意是好的,但低估了人心。
欲望是一头被关押的野兽,秩序是它的牢笼。
一旦野兽被放出来,就会不受控制膨胀,最终把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东西吞噬。
所以才要有法律或者共创社,
它们不一定正确,但维护了秩序,把野兽关起来。
秩序没有好坏说法,只是看握在谁手里。
统治一群马戏团里的野兽不能用温驯与爱,要用皮鞭与火。
安静的时间并未过去太久,陆赧笙提起一丝力气,伸手把袖珍手枪抓在手里。
于是付羲笑了,选择在意料之中。
这才是陆赧笙,如果眼下遭遇这点挫折就将她打倒,这点坚韧的意志都没有,那她就不配成为主角团之一。
也只有这个选择,付羲才能将自身利益最大化。
一直以来,掌控下城区源自他对自身的安全需求,大部分主角——有星神宿体资质的人才出身平民,发展后可能对巨企产生冲击。
这个问题在一段时间以来被慢慢解决,陆赧笙的选择为此画上最后一个句号。
从此后,下城区尽在掌握,任何危险的苗头都能在幼芽时掐灭!
然后,他的笑容就僵硬在脸上。
因为陆赧笙不止拿起那柄袖珍手枪,还一并抓过戒指,戴在右手无名指上。
“谢谢。”
往日的坚毅与光彩仿佛在此刻重新回到她的身躯中,天真的理想主义者再度找到值得为之奋斗的目标。
“‘我选第二个选择’——本来是想这么说,但我现在已经是成年人,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
陆赧笙空中捏紧拳头。
“两个选择,我全都要!”
目光之下,她重获新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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