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镜堂每日劈竹六千的毅力,几乎靠的都是自己锻炼出来的体力,而那些挑水采药的杂僧,也都是些体力活,别看事情简单,也极其讲究技巧,特别是遇见悬崖上的珍惜药材,可真是一种遭罪,若不是臂力惊人,抓住了那些盘根错节的坚硬树根,本是悬空滑落的躯体,早就在千丈之下的山谷碎成一片血泥了。也正是这些种种经历,让他的身体如同千锤百炼锻造出来的精铁一般,比试所受的伤,只用了大半个月,便全部康复了。
康复后的萧镜堂,依然坚持着每日劈竹修炼,只是每次到了炼竹山,望着那条潺潺流水的小溪和翻飞的落叶,总感觉,身边好像少了些什么。
应是少了一位女子,清丽无双,冷若冰霜的女子。
还没正式对那位女子道谢一番,便要三个月后才能遇见了。萧镜堂也不是过河拆桥之人,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萧镜堂心想,涌泉自己就拿不出来了,不过也该学学苍不问那样,雕刻个什么东西之类的实物,当作感谢之礼。
萧镜堂照着苍不问平日雕刻时的繁琐手艺,凭空伸手模仿一番,忽然叹了口气,“还是送其他的吧。”
昊年逸这几日见萧镜堂死气沉沉一般,似有什么心事,便每晚将梦中的他唤醒,飞上宿舍的悬顶喝酒。开始萧镜堂是拒绝的,但是不喝就不给回去睡觉,导致第二天更是疲惫。
这倒好,连续喝了几天后,萧镜堂第一次觉得酒是个好东西,酒逢知己千杯少,酒醉任谁皆知己。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萧镜堂便满脑子都是在炼竹山上,遇见的那位身上映着淡淡的光芒,翩跹在半空中,舞剑的女子。一想到她,便会吵醒昊年逸,问道:“今晚喝什么酒?”
三个多月如同白马过隙,转眼即过。
代表金刚寺进入七扇庄的三个人选,已有两位赢得了最后一场比试。
其一,苍邦,天佑段顶端高手,精气呈大开大合之势,五行属土。进入那七扇庄,只为除鬼救世,不断挑战自己,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继金身祖师之后的最强武僧,志向单一,也算是武僧的修行之道。五场比试下来,可谓是酣畅淋漓,单凭一式‘岩山’便已无人能敌。
其二,昊年逸,有着昊家绝顶武学招式,同时在金刚寺修炼成天佑段的他,本想着不修炼成天罡段不下山,而现在只想进入七扇庄,通过斩杀妖鬼之务,探索自己的身世之谜。比试之时,昊年逸用尽武学天赋,把自己的战斗之术发挥到极致,在多场比试中力挽狂澜,一记奔雷可谓强势霸道。
而另一位七扇庄人选又将属于谁?
本届比试共九十六人,其中天佑段只有四位,除去昊年逸、苍邦、苍枫,便只有苍桓。
苍桓精气虽不及苍邦的淳厚强大,也不如昊年逸的霸道犀利,但也凌厉无比,往往一招制敌。
而苍桓凭着自己的修为,理所当然的进入了最后一场比试,只是他的对手让所有弟子皆惊诧莫名。
此人本是一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俗家弟子,自髫年以来,日夜修炼,虽然毅力可嘉,练就一身铜皮铁骨,但没有精气的他,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但在这短短数月的时间里,他竟修得精气不说,反而堪比天佑段高手,一招自创的破竹之力,如同开荒之势,运用起来,已是轻驾就熟。
数场比试,每次皆身受重伤,历经万苦,险胜对手,对于他来说,胜利确实来之不易。
而他,便是萧镜堂,如今顺利进入了最后一场比试,对手便是天佑段的苍桓。
金刚寺。试炼殿。
已近酉时,天空渐暗,大地退去金衣,若是广寒将近,紫雾沉沉,千里烟火汇聚一色。
似乎苍穹特地为这一场决斗而安静下来,风吹缓缓,落叶无声。
萧镜堂与苍桓对立而视,安静的像是两尊雕塑。
两人皆知,能走到最后一场比试的,都很可怕。
“镜堂师弟,能进入最后一场比试,倒是辛苦你了啊。”苍桓冷笑道。
萧镜堂摇了摇头,道:“何来辛苦之说,我倒觉得很畅快。”
苍桓冷笑一阵,道:“小师弟果然毅力非凡,对了,我记得第一场比试,有个胖子,叫...”
“苍不问。”萧镜堂回道。
“对对对!似乎是你室友?那日击败他后,我日夜忏悔自己精气太强,导致让他受伤太重,真是惭愧呀...不过看他那身躯,定是少于修炼,只能怪他太懒了。”苍桓盛气道。
“没事,他死不了,师兄有心了,刚好借这次机会,我也顺便帮他报报仇。”萧镜堂淡笑道。
苍桓见萧镜堂似乎对自己毫无畏惧,心中虽有气愤,但始终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便轻视道:“报仇?小师弟,你不过就是走狗屎运,领悟到精气罢了,竟敢如此嚣张跋扈,我且看你年轻气盛,便不与你计较,不如我让你三招可好啊?”
萧镜堂深吸一口气,笑道:“师兄贵为天佑段,才让三招,太小气了吧,不如,让我三十招可好?”
苍桓见萧镜堂口齿伶俐,嘴上斗不过,便闭上了嘴,缓缓吸了几口气。
苍桓倒也不再说话,只闻清风吹过,苍桓借势发力,双手合十当胸,两袖瞬间盈满精气,喝道:“旋龙!”
只见其冲天飞起,如同盘龙惊鸿。
萧镜堂见状,一个跨步,迎风腾起,一道火红色的精气蔓延其身,仿佛全身的筋脉和骨骼都在燃烧一般,吞纳着天地涌来的灵气,顿时长啸一声:“破竹。”
众人皆惊愕,只闻场上轰轰震响的比斗声,却未曾看清两人身影。
比试台三丈之内,却已经在尘埃雾霭的笼罩之中,火红色的精气疾如闪电般穿插其中。
就在这一瞬间,漫天的尘埃突然消失散去,但干枯的叶子却依然旋转在空中。
大战十几回合后,两人相对落地,双双后退几步。
苍桓此刻已知晓,一直以为自己高估了萧镜堂,原来是自己低估了他。
萧镜堂调息之术尚未熟悉,火属性精气异常霸道,用之过度让其急促喘气,双拳微颤。
两人一言不发,面上没有一丝表情,细细思考着对方将如何出招,又该如何拆招。
寂静如夜。
最后一片枯叶缓缓落下,在触地的一瞬间,两人立马握拳,疾如闪电地向对方冲去。
只听“嘭”地一声闷响,两人双拳同时撞击,比试台顿时晃动不止。
只要谁精气更强大,就能用这一拳击飞另一方。
两拳僵持许久,半盏茶有余。
“镜堂!这一拳,你用了几成精气。”苍桓皱眉道。
“已用八层。”萧镜堂声嘶力竭道。
“不错,竟能抵我六成精气的威力,再继续僵持下去,没有意义,不如就此作罢。”苍桓自傲道。
“好啊,如若师兄你认输,我便收拳。”萧镜堂喘了喘气,笑道。
“好大的口气,既然不肯认输,那敢不敢一鼓作气,用尽全身精气和我一战!”苍桓乍然怒声一阵。
“有何不敢。”
一声话下,两人嘶吼连连,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两股浑然不同的光芒一拥而聚,如同无数道雷电碰撞在一起,时而鞭打石板,留下裂痕;时而冲云直上,如风火烧天。
比试台上顿时狂风乱舞,火光四射,树裂枝断,好不惊人。
台下的一群弟子,如不是光头,那头发早就要被这强势的精气吹光了。
“这这...这也太恐怖了吧。”台下的苍擎满是惊愕之色,细声喃喃道。
此时,台上的司徒段倚斜眼瞄了瞄旁边的苍龙。
司徒段倚只帮萧镜堂破除了一道封印,按理来说,根本不足以抗衡苍桓这么久,必是另有高手已为他破除了第二道封印,才有如此威力。
在这明翰国中,乙涵与萧镜堂素昧平生,不可能闲着没事帮他破除封印,而音梨笑天天忙着经营家业和沾花惹草,更不可能。
那只有苍龙了。
苍龙猜到司徒段倚眼神的意思,便连忙着急道:“你看我作甚!”
“却,故作矜持,看你头上毛长了,赶紧去刮刮吧。”司徒段倚歪嘴道完,便哼了一声望向台下。
比试台上依然风尘滚滚,烈焰四起,惊得燕雀长啼,苍穹变色。
“小师弟,我已用九成精气,你似乎精气已尽,无需强自忍耐了。”苍桓喘气道。
萧镜堂精气已竭,嘴唇发白,极其虚弱,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单凭着全身所剩无几的力气在抵挡着苍桓的精气。
人群中,个个都在为萧镜堂感到着急,昔日的普通弟子,今日竟凭着一股热血进入最后一场比试,瞬间成为了金刚寺的焦点,是当之无愧的后起之秀。
倘若萧镜堂输了,便会让金刚寺众弟子感到可惜。
人的内心便是如此,只有不断变强才会被人记住,被人敬佩。
“年逸师兄,你倒是快帮帮镜堂师兄啊。”苍不问见状,满心着急道。
“苍桓竟用全身精气与镜堂一战,看来镜堂确实进步飞跃。”昊年逸面容惊讶,难以置信。
“镜堂师兄已经撑不住了!”苍不问看昊年逸没有反应,便追问道。
“我...我也帮不了他了,两股精气瞬间爆发,我若硬是阻断,他们二人必定会反噬。”昊年逸缓缓扭头看向比试台上众位掌门,接着道:“或许只有他们出手,才能安然无恙。”
苍桓与昊年逸的精气相差不远,如今使出十层精气为求一胜,任凭昊年逸再有能力,也无法在这两股如此霸道的精气面前,毫发无损的救下萧镜堂。
台上,众位高手皆显惊慌之色。
“苍龙大师,是否...”苍瑾看萧镜堂败局已定,便转头道。
“莫急!再看看!”苍龙厉声道。
苍龙此刻似乎改变了对萧镜堂的看法,毕竟萧镜堂说服了自己为其破除封印,苍龙当然想萧镜堂能赢得比试,从而代表金刚寺进入七扇庄。
但此刻战况似乎不妙,这让一向暴躁的苍龙有些不悦,希望能有奇迹出现。
苍桓已知萧镜堂体内的精气霸道雄厚,如若一招一式相斗,恐怕难以击败,且看他调息之术尚不成熟,只有此刻引其瞬间爆发精气,才能趁其虚弱之时战败;这样看来,苍桓也是计谋之士。
萧镜堂凭着满腔热血,能走到这一步,着实不易,只是缺少实战,无法看破对手弱肋短板;此刻用尽精气,依然不是苍桓的对手,似乎败局已定。
两人都用尽全力在奋勇比试,确实让人敬佩。
“该结束了,且让我用最后一层精气将你送下比试台。”苍桓自信不疑道。
旋即,苍桓右拳青筋腾起,白茫茫的精气风起云涌一般盘旋手臂,令人胆寒。
“伏魔拳!”苍桓大喝一声,那拳中的精气就像白虎猎食一般,奔向萧镜堂。
一声巨响在比试台中央传出,萧镜堂体内似乎有千万缕凶猛之气刺入,疼痛让他顿时失去了知觉,向比试台下飞了过去。
萧镜堂身子如同一只提线木偶,横飘在半空,全身血肉模糊,鲜血不断滴下。
试炼殿鸦雀无声,仿佛又回到寂静之象。
使尽精气的苍桓也虚弱无比,身躯颤抖,想要向前走几步,却是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伤势极重,四肢筋骨破损,嘴角早已溢出血丝,不过在他看来,萧镜堂已经输了。
“我输了吗?”
萧镜堂心中默想,身体的疼痛和内心的不甘,让其眼角渗出一丝泪水,缓缓划下脸颊。
昊年逸、苍不问、苍邦等众位弟子深知萧镜堂走到这一步吃了多少苦头,今日见其即将战败,心有疼惜,便异口同声道:“镜堂,赶紧醒来!”
萧镜堂模糊的听见众人的呼喊声,想用调心之术让内心平静下来,无奈身体已经失去知觉,哪怕是一根手指,一丝眼睫毛,都已是不听使唤。
台上的洛敏敏,终于安奈不住内心的焦虑,此时快步绕过乙涵的座椅,声音如同出谷黄莺一般,轻喊道:“此刻你调心无用,试试调息,以呼吸运体!”
萧镜堂本想放弃,听到洛敏敏所说的调息之术,顿时恍然大悟,暂时忘却了伤痕累累的身体,心中默念“调息运体,内为灵活而柔软,外为刚硬而集中...”
“呼...呼....”
萧镜堂的口鼻有规律的呼吸着空气,仿佛身处天地灵气的中心点,此刻日月同辉,金耀之光与银月之雾缓缓注入其体内的每一处皮肤,每一处毛孔。
萧镜堂猛地睁眼,见自身离台下不足两米,便大吸一口气,悬空朝地下用力挥出一拳,以反震之气,将自己身体狠狠弹到台上的石柱。
“嘣!”的一声巨响。
强大的冲击力,让其左臂撞在坚硬的石柱上,一截截骨骼已寸寸断裂。
石柱破碎,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石头滚滚落下。
“噗!”
萧镜堂一口鲜血喷出,单手撑地。
萧镜堂忍住疼痛,继续规律地呼吸着,过了片刻,额头暴起的青筋慢慢平缓,布满血丝的眼眸也清澈几许。
“感谢洛姑娘的指点!”萧镜堂挤出笑容,抬头望着台上的洛敏敏。
此刻乙涵或觉疑惑,小声问道:“你认识台下比武那人?”
“几个月前闲暇之刻,参观金刚寺时见过...”洛敏敏玉颜泛红,细声道。
乙涵眨了眨秀眸,思索一阵,转向苍玄,问道:“我见台下那人是俗家弟子,精气修为和毅力都还算不错,苍玄住持,此人可是贵族之后?”
苍玄淡笑道:“他叫萧镜堂,出生未久,父亲便已离世,从小便在金刚寺长大,性格聪慧,虽有点顽皮,但本性善良纯真,至于俗家弟子的身份,只是与佛无缘罢了。”
乙涵听完,对萧镜堂的身世有点失望,便瞪了瞪洛敏敏,道:“以后外派的比试,不可多嘴。”
“是,宫主。”洛敏敏低头回道,害羞的样子憨态可掬。
苍桓见萧镜堂尚未倒下,而自己却已是精气竭尽之状,此刻的内心越发慌张惊恐,只能吃力的举起发抖的手指,对着萧镜堂,颤声道:“你早就全身经脉破损,精气用尽,怎么可能...”
萧镜堂淡笑一阵,喘气道:“刚那挥出的一拳,不过是以气运体,调息之术罢了,这不是入门三调之术吗,怎么,师兄你不会?”
“竟能把调息之术用到如此灵活,你确实聪慧,但你如今状态不如我,只要我不比你先倒下,那我便赢了。”
萧镜堂吃力的向前走了几步,道:“我可不想和你熬谁先倒下,我要用拳头赢你,这样才算是赢,才算是场酣畅淋漓的比试!”
苍桓惊愕道:“你现在没有一丝精气,何况受了如此重伤,竟也不觉恐惧,还想用拳继续战斗?”
萧镜堂左臂已折,此刻紧紧握住右拳,整只手臂青筋腾起,仿佛可以看见血流滚动的模样,兴许力道过大,指甲陷入手心,渗出几丝鲜血。
“我参加比试之时就无精气,所以,我何曾惧怕过精气用尽的恐惧,十余年来,日出之时,我与众人共修炼,日落之时,众人入梦,我独自修炼,而今日,我就用这只没有精气的拳头,结束最后一场比试。”萧镜堂嘶哑道。
苍桓看着面前的萧镜堂,已是满身鲜血,竟还能紧握拳头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苍桓双眼凸显,布满了恐惧,全身颤抖,呼吸急促,仿佛看见一只饥饿的巨兽向自己虎视眈眈地走来。
“破竹。”
未等苍桓反应过来,萧镜堂瞬间奋力跑起,用尽全力朝苍桓的下颚挥出一记勾拳,将苍桓打的翻飞出比试台,重重倒在了地上。
萧镜堂这一拳,明显比之前的霸力许多,完全可以不靠精气击破竹子。
至此,萧镜堂一拳成名。
萧镜堂终于得偿所愿,此时折腰而立,如同一尊大魔问世。
“父亲,孩儿终于可以证明自己了。”
顿时,他的身体踉跄了一阵,缓缓倒下。
昊年逸等人见此状,立马飞上比试台将其扶起放入担架中。
台上众人皆露惊讶之色,内心激动的苍龙藏不住心中大悦,道:“好!好小子!”
这一悦,让众人顿时转头瞪眼看向苍龙。
苍龙连忙慌乱的咳嗽几声,道:“苍肃师弟,赶紧宣了吧!”
苍肃抚了抚长须,往前走了两步,面朝众弟子,朗声道:“最后一场比试,胜者,乃是萧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