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富一行人走了,狗娃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一样,兴奋的从大门口转了回来。可是他一瞅姚先生的脸色,马上蔫了下来。
只见姚润之脸色与平常很不一样,说不出是喜或者悲,也不是他平日里生气的样子。他眼神迷离的望着虚空,仿佛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某种思绪的巨大漩涡里,怔怔的,呈现出一种无我的境地。
狗娃一见之下,吓了一大跳,他方才那股子打了鸡血一般的兴奋劲一下子消散的无影无踪了,他胆怯的垂下头,忐忑地说到,“先生,鹏飞知错了,我不该争强好胜和人家比试,违了读书人的本分。先生,您或打或罚,狗娃都领着,您说句话吧。”
听见狗娃这么快的低头认错,福生快步走了过来,一瞅先生的神色,福生也大惊失色,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了身子两侧,愧疚的说,“先生,是福生不懂事,心性不定瞎起哄,这才导致了狗娃闯祸,要罚就连我一起罚我。先生,您就说句话吧。”
姚甜甜在五奶奶身边,没有看到背对着她的叔叔姚润之的脸色,只是看到了狗娃和福生垂首规矩的认错,姚甜甜一阵心虚,因为这事虽然最终是狗娃出的面,福生用的激将法激的狗娃出面,但是这件事情的起因却是她姚甜甜挑得头,本意是为了给叔叔解围的。
如果她对当时的情况判断不准确,猜测的不对,不但没有帮上忙,反而弄巧成拙,那责任也应该是她来担的,不能让狗娃和福生代她受过。可如果她判断正确,方才的一幕是叔叔希望看到的,她也不想叔叔因为利用了自己的学生二尴尬,无论如何,这件事情是她姚甜甜起的头,就让她把事情都担下来最合适了。
想到这里,姚甜甜松了五奶奶的手,几步跑了过来,抬头刚想说话,猛地就看到了叔叔那副神游太虚的模样,姚甜甜不是叔叔姚润之的学生,她也不是一个十几岁小姑娘,见到这样的姚润之,她首先想到的不是道歉,而是抓了叔叔的袖子使劲地摇晃了起来,“叔叔,您怎么了,您说句话啊。”
姚甜甜急切的呼喊和摇晃,终于唤回了叔叔姚润之的神志,他眼神一凛,彻底的清醒了过来。扫了一眼两个垂头丧气的学生和急切呼唤的小侄女,姚润之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抬手安抚的摸了摸姚甜甜的包包头,缓声说道,“甜妞别着急,叔叔一时出了神,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想咱们的荞麦马上就要播种了,那些种子怎么分派更合理一些。”
说完,姚润之又对着两个垂着头的学生,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安抚道,“你们也不用这么自责,今日的事情先生也有不是。这个魏星言来历有些蹊跷,先生没有看清他的目的和底细,一时疏忽,对你们约束的慢了一步,才造成这个局面的,都回屋再说吧。”
说这些话时,姚润之脸上早已经恢复了他往日的儒雅温润,说完之后他顺手牵了姚甜甜,带着她回到了正屋之中。
虽然叔叔说的云淡风轻,解释的也算应情应景的,不过姚甜甜知道,这不是叔叔的真心话。荞麦播种的事早就定下来了,种子也是早就备好的,以叔叔的性格,这样的事情怕是早就考虑好了。
退一步讲,就是他之前没有想好,这样的小事情不会让他想到那样神游太虚的,事情的症结肯定还是在黄府二管家和他带来的魏星言身上,那个人文士不像文士,风水先生也不像风水先生的,还有着那样犀利的眼神,让经历了现代职场历练的姚甜甜都禁不住胆寒心惊。
不过,既然叔叔没有明说,她这个冒牌的甜妞,真实的姚甜甜也不好贸然开口询问,回到屋子里之后,姚甜甜才斟酌的开口问道,“叔叔,鹏飞应下来的下午和魏星言那场诗文比试,您会去么?”
姚甜甜的问题问出了口,福生和狗娃都支楞起了耳朵,这件事上他们二人自觉地闯了祸,那个魏星言是个连先生都看不透,不肯轻易去招惹的人,他们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和人家订下了约定,万一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傻傻的落入了别人的圈套怎么办?
狗娃和福生一直忐忑着,但是见过了姚先生那样的神色之后,他们两人谁也不敢提起这个话茬。现在,姚甜甜替他们把话问了出来,他们心头总算舒了一口气,在他们的印象里,只要先生出面,没有办不成的事,这事听先生给拿个主意准没错的。
姚润之教导了他们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学生再想些什么,反倒是眼前的小侄女让他有些拿不准,这个小姑娘时而聪明冷静,时而天真无瑕。那件事情牵连甚广,在这个关键的时刻,面对着杨家屯突然出现的陌生人,姚润之倒是很想听一听这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的想法。
主意拿定,姚润之露出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的轻松笑容,温言问道,“甜妞觉得呢?叔叔该不该去?”
“呃?”姚甜甜没有料到叔叔会这么反问自己,她本是看不清眼前的局势,投石问路的一个问题,没想到反而引火烧身,把问题引导了自己的身上。
姚甜甜在心底悄悄地翻了个白眼,这个事她怎么说啊,很明显是你心里藏着大秘密呢,对陌生有气场极强的魏星言忌惮的很,不肯和人家多说,连人家要进入正屋都极为难。
不过,如果若是让文痴狗娃单独去见那个魏星言,谨慎的叔叔怕是也不大放心吧。你自己是左右都为难的事,何苦又让别人说?和何况,你心里藏着的秘密是什么一点风声也不肯露,她姚甜甜就是有再大的本领,这样闷葫芦一样的谜题也不好猜啊。
姚甜甜在心中诽谤了一番,还是叔叔的话她也不好不搭,只好借着一张十几岁的孩子脸,含混的说道,“我不知道叔叔去不去,不过我想要跟着去看看热闹,可是吧?”
听到甜妞这么说,福生也大胆的站起身来,请命到,“先生,我也想和狗娃一起去,魏星言那人,那人,总让人不放心。”
“我也要去,我有要去,先生,我也要和他们一起去。”大壮一直迷迷糊糊的,虽然事情经过他都看到了,但就是愣是没有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只是听懂了狗娃也找人比赛,福生和甜妞都要跟着去,他自然也不想被大家甩了,赶紧大声的嚷嚷道。
“大壮留下,”姚润之没有阻止姚甜甜和福生,却扭头拦住了大壮,“下午还有事情需要你去做,那些写诗做文章的事,你帮不上忙的。”
“噢,”大壮天生就对写文章、作对子的事不感冒,听到先生另有任务给他,也就老实的应承了下来,“我听先生的话,先生的正事要紧。”
姚润之这么说,也就等于默认了让狗娃、福生和姚甜甜三人去和那个魏星言文斗比试了,狗娃这才壮起胆子说到,“先生,我拿那篇《桃花赋》和《论秋赋》可以么?”说起自己得意的诗作,狗娃仿佛忘记了自己方才还低头认错了,马上又意气风发了起来,“我不相信那个看起来不阴不阳的魏言星能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也就是说说大话唬人罢了。”
对于狗娃的这份自得和自信,姚润之没有苛责,他微笑着等狗娃把话说完,才悠然的说到,“读书做文章,素来讲究随心而发,你拿着之前精雕细琢的旧作去,一开始就落了下乘。前几日,我见你对着柳絮发呆,若有所思,可是有所想有所得?我个人以为,用临江仙这个词牌就不错。”
“谢先生教诲!”狗娃脸上的神色闪了几闪,最后眼神闪亮了起来,他躬下身子深深的行李,“杨鹏飞记下了,此行定不会坠了先生的名头。”
“不可盲目骄傲,也不能妄自菲薄,你平日里勤学苦读,现在真是一展雄姿的时候,先生相信你。”姚润之带着笑容,敦敦教诲着,带着为师者的关怀,“不过,你们就这么找上门去,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现在,既然他人在杨家屯,你们不妨请七叔公做个东道,七叔公本身也是读过书的人,正好请他老人家见证这一场雅事。”
狗娃这个悲催的孩子被忽视惯了,虽说他存着远大的理想,那都是他对于自己将来的设想。但是,他能以主角的身份,这么快的就惊动七叔公,让他老人家为了他的事大张旗鼓的出面张罗,狗娃实在是没有想过,也是不敢想的
这事来的太突然了,他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巴,指着自己的鼻子结结巴巴的说,“七叔公?!七叔公德高望重的,他老人家会帮我么?!”
“你放心,七叔公会的。”姚润之肯定的点了点头,“杨门子弟敢于挑战外面请来的先生。不论输赢如何,他老人家都会鼎力相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