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到不远处的小镇旅馆里坐下来认真且深入地谈话后,终于把问题全都搞清楚了。
原来当初被茵不慎撞倒的邦修帝国第一王子海默林,其实是来联姻的,他要娶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海伦公主”,不过传闻这位公主作风彪悍,和这注定了要瘸后半生的王子打了个照面,不太对眼,干脆地逃婚了。
如果让公国王室把她找回去,那么两国的和平还有指望,对于自称要“毁了这个国家”的怪盗杰里曼来说,这当然是无论如何也不允许的事,所以必须抢在王室军队找到公主之前,将她抓获。
茵捧着卡布奇诺,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所以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这幅画,又不知从哪里听来这画上的就是海伦公主,于是就把我错抓了?”
“错没错现在还未可知,毕竟不是公主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杰里曼和气地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喝热可可。
茵放下杯子,十分严肃地握着双手,身子向前探:“我真的十分遗憾地通知你,我不是海伦公主,相反,我是那个把王子的脚搞瘸的野丫头。”
杰里曼忍俊不禁:“这倒是新鲜的说辞,我是不是该感谢你挑起了两国新的战端呢?”
茵无奈地向后靠在沙发里:“某种程度上说,是的。”
二人的谈判没能继续下去,因为门外传来了凶猛的吵闹声,艾拉蒂亚的女高音鹤立鸡群,隔着门板也能清楚地听到:“杰里曼!你给我滚出来!不然等我冲进去就把你打成筛子!”
茵哼哼干笑几声,挤兑道:“女人不是好欺负的。”
杰里曼一语双关地回道:“为了我的双腿着想。”上前打开了房门。
杰里曼出去以后,门外的吵闹声随之渐渐变弱,茵刚要闭目养神,就感觉身旁的沙发陷了下去,睁眼一看,刚才还蹲在窗台上晒太阳的黑加仑不知为何突然挤到身边来了。
“你干什么?”茵奇怪地瞅瞅他。
黑加仑闭上眼向后一靠:“晒太阳。”
茵头上一滴汗:“你不是在窗台上晒得好好的么。”
黑加仑坚定地回答:“窗台太硬。”
茵控制不住一头黑线,朝另一边挪了挪:“那你继续晒,我睡一会儿。”
黑加仑不知是睡着了还是装听不见,总之没有任何反应,茵就一头倒在沙发的扶手上,不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十分均匀,睡熟过去。
清晨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房间来,窗格投在沙发上,像是一个巨大的笼子,将两人关在了其中。
晒了一会儿,黑加仑一脸不爽地睁开眼睛,将熟睡的茵扳起来,摘了她的帽子扣在自己脸上,然后将她放倒在自己腿上,这才满意地重新抱着胳膊睡起来。
等到中午的时候,杰里曼的手下敲了敲门,想叫他们出来吃午饭,猛地听到里面一声怒吼:“我的帽子为什么跑到你脸上去了!”比起刚才艾拉蒂亚也不遑多让,不由得脊背发凉,想想还是决定不叫他们了。
房间里,茵正在炸毛,黑加仑却继续因睡眠不足而面瘫着:“太阳晒得眼睛痛。”
“那我为什么会睡在你腿上!”茵一把揪住他的围巾,也不怕会把他勒死。
“摘完帽子以后随手一放。”黑加仑淡定地回答。
茵又饿又困,还被他气得头晕,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气呼呼地一把抢过自己的帽子戴好,大步出了房间。
黑加仑也不跟去,闭上眼继续睡,果然不一会儿房门又开了,没好气的声音传进来:“吃饭了你这猪!”
旅馆二楼的餐厅里,蛮贼团队的成员分散在许多个餐桌边用午饭,杰里曼曲手指扣了扣桌面:“一起用餐怎样?”茵本想礼貌地拒绝,忽然想起自己已经没有钱了,便欣然拖着黑加仑蹭了过去:“好啊。”忽然发现艾拉蒂亚不在附近,又好奇地问,“咦,费狄鲁前辈呢?”
“哦,艾拉蒂亚的话,已经一个人先走了。”杰里曼优雅地切着牛排,回答道。
茵撇着嘴看他:“是被你气走了吧?”
杰里曼笑了,用洁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说道:“非要这么说的话,我也不反驳。”
这时餐厅的门开了,一人径直朝他们的桌边走来:“团长,一切都部署好了。”杰里曼满意地点点头:“辛苦了,坐下一起吃午饭吧。”那人谢过后就在茵对面剩下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诶?!你不是……”那个琼斯嘛,茵恍然大悟,鄙夷地道,“原来所谓的线报是从你这儿传出来的。真卑鄙。”
琼斯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事情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啊,小姐,团长可是因为担心艾拉蒂亚才叫我跟着保护她,说卑鄙什么的,也太过了点吧?”
尽管他这么说,茵还是一脸不满:“这么说你还是保护女王的骑士了?”这么一说才忽然想起之前的问题还没有从艾拉蒂亚口中得到回答,既然当事人就在面前,问他也是一样的,便开口:“那个,杰里曼先生。”
杰里曼抿了一口红酒,抬起头来:“什么事?”
“当年费狄鲁前辈为什么离开了你和你的团队呢?我可以看得出,她其实并不想和你作对,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可以问吗?”
杰里曼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端着高脚酒杯沉默了很久,才微微笑着说道:“并不是她离开了我们哟,而是当年我做了一个决定,然后将她……将她一个人扔在了埃法镇,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果然是被抛弃了啊,茵嘴角抽搐。
“团长这么做虽然令艾拉蒂亚很伤心,但这是为她好,这一点身为局外人的你们大概是没法体会到的吧。”琼斯笑眯眯地补充。
“那身为当事人的费狄鲁前辈是不是也体会不到呢?”茵抱着胳膊瞪向他们,“男人真是自私的生物,做了过分的事,还把责任归咎于对方不领情。”
杰里曼哈哈笑起来,丝毫没有为她的指责而生气:“你说得对,不过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接着自嘲般摊了下手,“我自己可以死,我的兄弟们也可以死,但她不能死,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他这么说的茵反而无言以对了,只能用叉子拨拉着碗中的通心粉。餐桌上的气氛突然有点微妙,琼斯见状,赶忙笑着转移话题:“话说回来,他是你的恋人吧,一路上你们都形影不离。”
茵瞬间满头汗:“不,这家伙是我的奴隶。”
琼斯似乎不相信:“可是你一直都很照顾他啊,怎么会反过来他是你的奴隶,我看到丹好几次都想去找你搭讪,不是被他打断,就是被他吓得缩回去,还以为你们是一对私奔的恋人呢。”
“啊哈哈哈……”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茵斜眼看一旁完全置若罔闻,埋头狂吃的黑加仑。
等等,丹?这是谁?
“诶?不就是那天帮你扎帐篷的丹嘛,怎么,你们聊过那么多次,他没有告诉你自己的名字吗?”琼斯十分意外地反问。
原来是那个神经纤细的家伙,茵点了点头,随口问:“费狄鲁前辈就这么走了的话,同队的大家也都散了吧?”
琼斯却摇头道:“其他人不知道,丹说他想跟着艾拉蒂亚继续旅行,多学习学习,所以是和她一起走的。”
走了就好,茵松了口气,看琼斯也是个健谈的人,便开玩笑地揶揄道:“同样是杰里曼先生带出来的人,你的实力比起费狄鲁前辈似乎差了一大截啊,没问题吧,你这样?”
琼斯愉快地在手中转了转餐刀:“我加入这个团队才不到一年,当然不能和女王陛下相比,不过我的实力也绝对不止你看到的那么一点,不管怎么说,我可是五星气剑客。但是没办法,想要女王放松警惕,还是得装怂才行啊。”
茵哼哼道:“男人果然是糟糕透顶的生物。”
脑海中却划过一道电光,如果眼前这人的笨手笨脚是装出来的,那么那个叫丹的人说不定也是装作只能勉强自保,他真正的实力说不定远在琼斯、五星气剑客之上,那么……
“小黑,你当时说那个丹很危险,是什么意思?”茵使劲摇了摇身旁超然世外的黑加仑。
黑加仑嚼着满嘴的生菜,含糊不清地回答:“他离你太近了。”
茵莫名其妙,他吞下嘴里的食物,才又漫不经心地补充:“他是死灵法师。”
“什么!”琼斯立时瞪大了眼睛,接着转向杰里曼,“团长!”
杰里曼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没关系,她搞得定。”一句话,把琼斯和茵的担心全都推了回去。
死灵法师,魔法师范畴内三个大分类的其中一个,擅长的是操纵亡灵和生命献祭,虽然并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职业,但由于魔法施展需要的道具和条件相对比较不人道,这个职业在一些国家是被禁止的——塞来路公国就是这样一个国家。
由于受到限制,死灵法师在整个索美拉大陆都不怎么多见,加上某些邪恶的团体似乎特别偏爱雇佣死灵法师,大家都已经习惯用有色眼镜去看待这个小群体了。
一个死灵法师跟在艾拉蒂亚身边,怎么想都觉得心里膈应得慌,但是杰里曼都没有说什么,仅仅作为艾拉蒂亚的仰慕者,茵也不好提出什么建议或者要求,只能祈祷她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你担心她?”
由于身份未明,茵暂时还处于蛮贼团的控制之中,所以午饭后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在旅馆的前院里发呆。黑加仑靠着马的食槽补了个午觉,起来发现茵还是心神不宁地坐在木栅栏上望着远方,于是站到她身后问。
茵点了一下头:“总觉得不放心,费狄鲁前辈的队伍里意外的人太多了,嚣张到死的少年,杰里曼先生的卧底,我们两个,现在还有个死灵法师……总感觉不是巧合,倒像是有人安排好了一样。”
黑加仑沉默了一下,出其不意地问:“那张画像,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出来,就像一根针刺进心脏里一样,让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根本不愿意去想这里头的蹊跷,但又在心里清楚地知道,真相是绝对存在的,哪怕自己不愿意面对。
“小黑,你的父母还活着吗?”不出意料地,没有得到回答,茵也不管,只是径自说下去,“我离家出走的事,只有家里的人知道,那幅画就挂在我的房间里,如果要拿到它,必须有我房间的钥匙,而那种东西,除了我和保姆,就只有……”
只有父亲和母亲手里才有。
所以自己会成为海伦公主的替罪羊,大概也可以猜得到是什么缘故了。
明明说了是不想自己死才帮助她逃出家门的,为什么结果竟然是放任她成为各种明中暗里势力争夺的对象呢?杰里曼绝对不是唯一一个想要抓到自己的人,那幅肖像画究竟还有多少仿制品流传开,谁会知道呢。
黑加仑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小黑,带我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