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山阴阳遁术在这一代有了传人了,中原各大名门全都被吓了一跳。
岑秋风那么多弟子,没有一个得了他的真传,江湖上还有不少人感慨,说是自岑秋风之后,阴阳遁术要绝迹于世了。未曾想这老爷子却是在自家徒孙当中选出了一个好苗子,眼见着火候不浅,这又是青要山要飞出来的一条龙啊。
这一届弘武大会当真是让人开了眼界,这年轻一辈了不得,若是都能成长起来,那将要开创中原炼气的一片盛景。
而且他们也都听见周贤说的了。周贤在场上说李桐光也有战胜图昆的本领,在见识过周贤的遁术之后,所有人也都觉得,他说的应当是真的。有本事的人说话,别人自然就容易相信一些。
所以轮到李桐光上场的时候,大家都很在意,这个青年人会展现出怎么样的手段。
而与他对垒的人,先前也被周贤提到过,幻武门的弟子,方长辉。
这一场本来应该是由苏建义主持的,但是现在大家也都知道了,苏建义是方长辉的师父,为了避嫌,是公输兀做这一场的主考。
如果说夏尹维和周贤的打斗,是各种术法神通漫天乱飞,迷人眼目,那么李桐光和方长辉的打斗就是另一个风格了。两个人都是体修,走得都是刚猛的路子,拳拳到肉,步步是血,端得叫一个凶猛原始残忍。
这俩人斗在一起也有趣。方长辉的面目是有些模糊的,细眉毛细眼睛圆脸蛋儿,李桐光四方大脸高眉深目鼻直口方。方长辉五短身材,不留神还以为是个小孩子,李桐光长得照常人高出许多,怎么看都像是个打篮球的好苗子。好家伙,这俩人打在一块儿,跟看拉匣子片似的。
简单来说,李桐光赢了,赢得有些惨烈。虽说方长辉伤的也很重,但是方长辉不必面对后面的比赛了,李桐光还要考虑明日能不能上场的问题。
现如今李桐光浑身上下都是钝伤,右边这个眼睛都张不开了,四面肿起来的皮肉把眼睛给埋住了。左眼严重充血,眼白彻底红了,比兔子的眼睛喜庆。
左侧的肋骨断了一条,右腿活动也不大灵便了,这么重的伤,即使是有陈文言这个天下闻名的丹修给调理,到明天上擂台的时候也好不了。付出点代价,用上最好的药,透支一下体力,有可能在第三天上擂的时候有再战之力。
值不值得付出这个代价?按照周贤的想法是不值,强行医好,终归会有些后遗症。能一年半载的调理回来还则罢了,要是调理不回来,伤到了根基,这辈子也就到这儿了。
周贤劝,方丹也劝,孔诤言跟着劝。若是在以前,话说到这儿,李桐光没有不听话的时候,可这回不行了。他左边这眼睛里的血都快迸出来了:“我得打这个擂台,错过了这一次,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李桐光这是存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思,打算要破釜沉舟。但是明日呢?今天过去以后,擂上只会剩下五个人,李桐光抽到轮空还则罢了,若是没抽到轮空,以他现在的状况,对上弘武大会的前五名的选手,没有任何意义。
但即便是分析过利害,李桐光仍执意要陈文言给他下猛药。患者自己都这么说了,当大夫的讲明白了可能会发生的后果之后,给他选了个折衷的办法。
陈文言先把李桐光身上能处理的伤都给处理了,至于内伤,还是先用些温和的法子调理一夜。那枚能够强行弥合伤势的丹药,也一同交给了李桐光,但是嘱咐他现在不要吃。待到明日抽签之后,如果说抽到了轮空,就再缓一日,到在再一轮之前吃。若是没能抽到轮空……便是弃权吧。
即使有这枚能够强行弥合伤势的丹药,又有相应的治疗手段,明日也难让李桐光有一战之力。
李桐光同意了,他想要赌一把,但还没有想瞎了心。
就好像把周贤仍在锅里煮的那一次一样,李桐光这回也被跑在了药里。周贤自告奋勇过来照顾他,却是让几个药石门外门弟子颇为嫌弃地夺过了手里的东西:“你没法帮忙,也请不要添乱。”
周贤倒是没觉得自己被这番话伤害了,仍旧是逗留在李桐光房中陪着他说话解闷。
“现在进到前五名的有你我二人,还有图昆,单无忧,以及少林寺的一兴和尚。”周贤一边掰着石榴,一边说,“那个一兴和尚今天也算是尽了全力,受伤也不轻。若是你明日能对上他,也算是个缘分。怕是仍有一战的机会。”
李桐光颇为不屑地嗤笑一声:“我都没觉得那一兴能做我的对手。让我感到可惜的是一悟早早就被淘汰了,当初在围场的时候,还相互帮持着走过来的呢。”
“围场啊……”周贤轻叹了一声,“总感觉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明明才过了没有几天,连番和人拼斗,累了。”
李桐光摇了摇头:“我可还没累,拿到魁首之前,我都不会累。”
“好好好,你有本事。”周贤苦笑着摇摇头,把剥好的一碗石榴递过去,“我伺候伺候未来的魁首大人,省得您老人家蟾宫折桂之后,我便是没了巴结你的机会了。”
李桐光这时候也乐得跟周贤开玩笑:“你这也叫伺候人吗?剥个石榴算什么劳作?你也是没有眼力见儿,我胳膊都不得抬,你把碗递过来,可不就是成心作我的难堪?”
“哎,得嘞,我伺候您。”周贤笑了两声,取过一个调羹来,㧟了冒尖一勺,递到李桐光嘴边。
李桐光也不客气,抿到嘴里来嚼了一会儿,冲着周贤又哼了两声。周贤又是一声笑,递过一个小盘。李桐光一偏头,把石榴籽吐在里面,而后长舒了一口气:“哎呀……舒坦!想不到哇想不到,周贤你也有今天。”
周贤把碗端回来,坐在一边自己吃起来:“咱们俩一块长大的,谁没见过谁什么德性?哪回你挨打挨罚还是我给你上药?你忘性太大了。”
“哎?”李桐光升调往起一扬,“别说得好像你挨打了之后不是我给你上药似的。”
“呵呵呵,你要是不提这件事,还则罢了,既然说起来,咱们两个好好掰扯掰扯。”周贤把碗往小几上一放,双手抄抱在胸前,厉声问,“我哪一次受罚,不是被你连累?你哪次捅了篓子,不是我帮着你收拾烂摊子?若是没有你,我不必挨打挨罚,你认是不认?”
“我认。”李桐光梗着脖子应了一声,转而“噗嗤”笑了,“那谁让你是我师兄,我是你师弟呢?哥哥疼弟弟,那不是应该应份的吗?”
周贤真被气乐了:“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真是好不害臊。你还长我四岁呢,只因为我比你早入门几日,你才管我叫师兄。返回头来,倒是你,更像个孩子的脾气,是也不是?”
“是是是。”李桐光赶忙告饶,“说起来,师兄你这么活不累吗?小时候不觉得,现在反过来看,你这么老成,在该是少年的时候,也没什么少年的心性,当真开心吗?”
“我挺开心的呀。”周贤点点头,“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少年的那段就过去了。我跟你不一样,别拿我跟你做比。我先前说的也就是玩笑,你别往心里去。”
“嗯……”李桐光思量片刻,又挑起一个话头,“如果我要败了,师兄你当如何?”
“弃权呗。”周贤一耸肩膀,“铠甲的法器最是难得,尤其是图昆身上那套铠甲,必然是从百万军中杀出来的猛将穿过的。血煞之气凝结不散,法术十成的威力打到他身上剩不了五成,非得是你这样的体修,或是像单无忧这样神出鬼没的手段才有希望。我不成,他克制我克制的太严重了。”
“那你也已经被天下人记住了,你是没见别的门派那些老人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李桐光笑道,“你吓着他们了,阴阳遁术的传人又要在江湖上行走了,他们是害怕。你说陆师叔也是个妙人,寻常术修都用拂尘、令旗、令牌、金铃一类的法器,她却是偏偏给你铸了一把剑,可是骗苦了好些人。”
周贤摇了摇头:“那不叫骗。自我步入化神境以来,就是因为控制不了阴阳遁,伤人伤己,才是封印了一部分神通,改学剑法。我从来就没跟别人说过我是剑修,哪来骗这么一说?现如今,我已然摸到了那个门槛,才是敢解开这道封,看起来,效果不错。”
“你说明天我要是遇上你怎么办?”李桐光忽然问道。
周贤轻笑一声,摆摆手:“不可能。”
李桐光疑惑道:“你为何这么肯定?”
“因为黄琦呀。”周贤眯起眼睛来,“仔细琢磨,我一连三天都是头一个,这是多小的概率?你以为抽签就没有人做手脚吗?凭什么第一轮你会轮空?到明日,你轮空的希望仍然很大呀。”
李桐光闻言一惊,想要坐起身却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嘶——”倒吸了一口凉气,李桐光缓缓躺回去。负责照看他的药石门外门弟子很是不满:“别乱动,动坏了,明天你吃什么都不好使了。”
李桐光跟那边赔了个笑,转过头来看周贤:“师兄,你确定吗?”
周贤直摇头:“我哪能确定呢?这种事儿吧,我觉得是八九不离十,但是我又没有证据,我也不能乱说。话又说回来,我有证据,这种事我敢说吗?”
“不敢说,真的不能说。”李桐光也是一声苦笑,“那照师兄你这么说,咱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那位也没少帮咱们?”
“他这就叫捣乱,不叫帮忙。”周贤没同意李桐光这个说法,“他对修炼的事情一窍不通,也不知道谁手高谁手低,就照着自己的猜度,胡乱做些觉得应该是对咱们好的事情,实际上反而是添乱。若当真想要保你我二人,他又明白点儿东西,就不会安排你去对上方长辉,而是让那个少林的和尚来与你斗,让方长辉去吃单无忧的憋。”
“可别乱说话呀,师兄。”李桐光直龇牙,“黄琦……他做什么事情咱们都不当议论。更何况这弘武大会……说白了,是咱们哄着他玩儿,图他一个高兴就完了,你还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嗯,你说的有道理。”周贤点了一下头,“所以说,如果明天你没能轮空,而我又对上了图昆然后败下阵来,他会很不高兴。”
“倒也是这么个道理……但万一呢?”李桐光还是放不下心,“我是说,万一咱们青要山,没能夺下这个魁首……”
“那该有的东西就都没了。”周贤肯定了李桐光的想法,“先前他说过,能入到前三十九的就都有赏赐,无论你我二人谁拿了魁首,这三十九个人当中的中原人,一定都各有安排,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若是这魁首,花落旁家,尤其是被那个北元人给拿到,那就什么都别想了,天威震怒,咱们不被发配充军可就不错了。”
“嘶——”李桐光又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番不是疼的,而是被周贤这番话给吓的。太有这个可能了!万一明天出了什么闪失……
“师兄啊,”李桐光又问,“你说他们抽签会做手脚……”
“应该是,要不然那就是我真的这么倒霉。”周贤一摊手,“你也别多心,没有那么大的事儿。即便是咱们两个都没能夺魁,也无所谓。尽力而为就好,千万别搭上命,或是留下治不好的伤。”
“哎,我记住了。”李桐光连连点头,“但是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只要条件允许,还是想试一试。”
“嗯,千万不要勉强。”周贤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天色不早了,我先去歇息,你也好生调养。若真是见事不可为,那颗药……”
李桐光轻叹了一口气:“若当真事不可为,那我还吃它干什么呢?”
“如此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