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车有两种。一种是用皮革和竹木搭凉棚的单人小车,另一种,是能够当作栈桥来使用的大型攻城器械。在战场上提到的,自然而然是后一种。
栈车,又叫做攀楼车。整个分成三层,总高两丈又七尺三分,外边包着铁皮,里头是坚韧的杨木打造。顶层是一个五尺见方的平台,越往下层越长,长出一尺三分。从侧面看就像是一个硕大无比的台阶一样。
其实作用就是台阶,用它能够让士兵直接攀上城墙。栈车里是能够藏人的,每层之间都能行动,有攀梯连接。手脚麻利的士兵,几个呼吸就能从最下面攀到顶层的平台上。
打仗的时候把这个东西推到城墙边上,士兵顺着这个车就能上城墙。
要知道,潼川州城墙总共也才高两丈八尺。相当于说,这个栈车顶到城墙上,士兵们一纵身就能跟城墙上的守军打白刃战了。
可哪有那么容易呀?
栈车这种大型的攻城用军械,打造起来费时费力,每一架都精贵得紧。可要说想要毁了,可简单——城墙上那么些门火炮不是摆设!离得越近越容易瞄准。
而且在战场上,用那些大牲口拉车显然不现实,炮声喊杀声一响起来,那些牲口都得被吓得走不动道。就只能是靠人力硬生生把车推上去。人的力气自然没办法跟牛马相比,栈车又这么大这么沉,从阵中推到城墙下,得费上好久的工夫。
潼川州的炮比不上诏讨军的炮,准头不够,弹药也没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可再怎么不准,行动起来比蜗牛快不了多少的栈车,又是那么大的目标,完全可以让炮手慢悠悠地瞄。一发不中,调整一下,再打下一发就是。
要不然怎么说,攻城就是用人命填窟窿呢?
奈何城中的炮弹实在是不多了。昨日为了阻止诏讨军填壕沟,往木幔车上打了太多发炮弹了。现如今每一面城墙上都需要炮弹,可偏偏是拿出不出来。叛军也着急,也不着急。
栈车又不多。最终能通炮火的考验,推到城墙边上的,只剩下两架了。
靠了城墙,有靠了城墙的办法对付。在距离城墙三四尺的地方,就有人准备了火油和火箭。一桶油浇上去,紧跟着火箭一射,栈车虽说包了铁皮,可平台上燃起来必定是站不了人的。
然而就在火油将要泼出去的时候,忽而从铳车里钻出了几个端着新式火枪的枪手,抬枪瞄准扣动扳机不过是须臾之间,密集的枪响连起来就好似是鞭炮一样。
城墙上的守军全都懵了,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他们的火铳怎么能连着开枪,不应该是开一枪之后重新装填吗?
这些枪手用得全都是鸣雷枪。一线作战是检验兵器最好的手段,如今诏讨军上下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种新式的火枪好在什么地方。没有火绳火绒,不需要用药杆儿填药,一次能够连射三发。更不用说杀伤范围和准度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要不是因为这种新枪实在是有限,肖骏明恨不得给全军将士一人发一杆,到时候攻城还不是手到擒来?
叛军之前知道,诏讨军装配了新的强,打得更准更远,却也因为太远没瞧清楚这枪能够连发。这一回在栈车上用到它,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
一阵枪响过后,栈车前方左右一丈远的地方,都没有能够站着的人了。几桶火油没能泼出去,反倒是撒了到了城头,而诏讨军的栈车也趁着这个工夫,顶在了城墙上。
没关系,虽说枪手厉害,可终归只有几杆枪。即便是能够连射,也不过能够连射三发,有换弹的空隙,就有人能够抓住这个时间来填补缺口。
白莲教别的不说,洗脑实在是太厉害了。这些个士兵有些还都不是当兵出身,完全就是教民领了一口刀一杆枪就上战场了。到这个时候,奋不顾身前赴后继。
栈车正面拢共五尺宽,无论如何也站不了多少人。而且这么高,从上头摔下去就是个死。冬日里地都冻得严严实实,摔下去绝无活命的可能。
两方就在城墙连带着栈车这么小的一块地方堆上了无数的人命,你来我往厮杀得好不热闹。
一面城墙这么长,光靠栈车哪行?哪怕是有十辆栈车顶在城墙上,对于这么宽广的城池来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所以诏讨军靠着栈车攻城只是手段之一,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谁都懂。
所以还有云梯队和城弩梯队。云梯好理解,无非是足够长的梯子。靠着人力搬运到城墙下竖起来,比栈车可是要灵活得多。
那么城弩梯是个什么东西呢?其实就是很普通的弩车射出去的重弩箭,但箭头后面一尺多的地方,挂着一段十余尺长的软梯。密密麻麻的弩箭钉在城墙上,便是给后来的士兵提供了攀援的支点。
只不过这些软梯的形式很特殊,每节不是两股绳子拴着一根木头,为了箭射出去钉在城墙上之后,软梯能顺利展开,设计成了蜈蚣梯的样式。
所谓蜈蚣梯,就是每一节都是一股绳子拴着一根木梁,形如蜈蚣故而得名。若非是受过专业训练,很难使用这种梯子。蜈蚣梯一般都是江湖上一些贼人在用,因为携带方便,来去不留痕迹。
攀爬这种梯子,左右受力不平衡,木梁就会侧倒翻滚,十分难以掌握。即便是在诏讨军中,也不是所有士兵都能爬这种梯子。非得是那些个身子轻灵,手脚麻利的能用这个梯子攀城。
可说守城的就只能坐以待毙吗?不是,手段多着呢。
一来是滚木,都不必特意怎么安排。砍一截树,在上面多钉几根钉子。不需要全都钉进去,留出四寸来长。诏讨军攀上城楼的时候,顺着城墙扔下去,砸到谁算谁倒霉。
再有就是烧过的热油、沥青、沸水。顺着城墙泼下去,碰到的人必然皮开肉绽。有那些个心思歹毒的,会煮粪水往下浇。一则是伤人,再者就是脏。据说被粪水浇了受伤的,这伤十分难以愈合,特别容易溃烂感染。很多人侥幸保得一命,后半生伤口也会反复。
但是这个手段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把人从城墙上浇下去了,味道可是留在城墙上了。而且还是被煮开的!别小瞧这个,说生死之间一点恶臭算什么。敌军有退的时候,但是守城的得一直忍着这个味道,这对于士气的打击是非常大的。
还有就是狼牙拍。滚木和沸水热油都是扔下去就算了,狼牙拍不一样,可以反复利用。
狼牙拍又叫狼牙车。杀伤就是靠着一块木板,这木板正面立着许多尖刀背面连着丈许长的绳索,绳索吊在一个滑轮上,再连着一个辘轳,作用就跟井口的那个辘轳是一样的。有人来犯之时,一拔楔子,狼牙拍顺着城墙飞也似拍下去,碰着就死刮着便伤,有那些个倒霉的,被它拍了一个结实,那就是在城墙上糊了一团肉泥,非得拿手抠才能揭下来。
拍完这一下之后,摇动辘轳还能把这拍子收回去,准备着再来第二下。
昨日里已经足够惨烈了,今日攻城烈度翻着跟头往上涨还不止。
炮火声喊杀声打从日出开始,直到日头将沉,一直没停过。
今日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诏讨军虽然没能一举攻入城内,但是大幅度削减了城内守军的有生力量。虽说阵亡的人数是昨天的两倍还多,但是城内的守军也绝不好受。
肖骏明从之前的几场攻城战之中,已经体会到了这些被白莲教蛊惑的人能够表现得多顽强。所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每一天都要表现得仿佛是发起最终总攻一样,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空当。即便这样会在短时间内损失大量的士兵,可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迅速消灭城中的守军,带来的只会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到那时死的人,可能比这几日更多。
诏讨军必须要快速结束这场战役,终结这场战争。这不单单是皇帝旨意如此,而是单炜尹叛军的状态决定了这场战役的形态。
然而就在前线指挥看天色将暗,即便是轮番上阵士兵们也全都力竭,准备鸣金收兵之时,一道浓烈的黑烟在城中猛然窜起。夕阳西下,金红色的晚霞在一瞬间便被这道黑烟吞没。
战场上诡异的安静了那么一瞬。
见到这道黑烟的每一个人,在这一刻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这种心悸的感觉过后便是极度的恐慌,仿佛这道黑烟是欲要择人而噬的猛兽,每一个人在他的面前无非是一道点心。
“收兵!撤退!快撤退!”诏讨军的指挥催促着鼓手号手传达他的命令。然而为时已晚。
就好似是天穹倾塌,那高旋云霄的浓烈黑烟在他喊出命令的那一刻,就已然溃散开来。一声声凄厉的吼叫自烟雾中传出,一张张面孔在黑雾中隐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诏讨军前线指挥居然在那黑雾中看见了自己已经阵亡的亲兵的面孔。
它们在挣扎,在咆哮,可烟雾束缚着它们,使得它们无法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