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当今太后过五十大寿这么混蛋的理由,人家想开恩科就开恩科。
有恩科,那就有金榜题名的。会试之后中榜,得了贡士的资格之后,就可以参与殿试。殿试再中榜的,共分三甲。
第三甲人数最多,赐同进士出身。第二甲人数就少很多,叫做进士出身,第一名被称为传胪。第一甲的称呼大家最熟悉,赐进士及第,一共只有三个人。第一名叫状元,第二名叫榜眼,第三名叫探花。
这一科的状元是谁呢?这人周贤和李桐光都认识,就是那个写得一手好字,面目清秀得不似男儿的姬容海。
驾马团花,当街的威风,要不是有兵丁拦着,好些人家都憋着榜下捉婿呢。
榜下捉婿这是个挺有意思的事情。打有科举以来,这件事屡见不鲜,自唐末以后,风气尤盛。前来榜下捉婿的,多是有钱却没有地位的商贾人家。商人有钱,可是社会地位不够高,绑在一个官老爷身上,整个家族的地位就都抬起来了。还能享受好多免税的政策,何乐而不为呢?
是不是说官宦人家就不捉婿了呢?是也不是。只因为捉婿是一件挺威风的事,这说明我家姑娘看上的是一个真有才学的人。
真正的达官显贵不愁姑娘出嫁,这些门户榜下捉婿都是有指定目标的——多是本就由他们资助的读书人,不求着女儿在往上攀哪个高枝,只为了培养出来一个受我恩惠的贤才,做我家门的女婿。既知根知底,也传为一则美谈。
这个捉婿捉的不光是状元郎,但凡是这一科考中的,全都是这些有钱的人家“捉”的目标。
这种事最疯狂的时候演变成什么样呢?有笑林书编纂这么一个故事。说福建有一个叫韩南老的人考中了进士,被人榜下捉婿。当场作了一首诗:“读尽文书一百担,老来方得一青衫。媒人却问余年纪,四十年前三十三。”
大林朝可是有女官的!榜下捉婿的时候,可得擦亮眼睛。老少不分还则罢了,要是雌雄未辨,那可真是要闹出天大的笑话。
那为什么这一科的状元没让人捉了去呢?还因为在殿试的时候,当今圣上提了这么一嘴。说这个姓姬的考生长得好生俊秀,做女儿家打扮,别人都看不出来他是男儿身。这发榜的时候,要是金榜题名,那些榜下捉婿的人家还不得抢破了头啊?
上有意,下有为。皇上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底下的人就给当真了。他们能不知道这就是句玩笑吗?心里头知道。可万一要不是呢?这罪过,没人担待得起。反正无非是多些麻烦而已,找了些许兵丁围住,除了来看榜的,不得接近。
得中的举子都得感谢有这一科恩科,哪怕这恩科的理由是那么混账,哪怕中间遇到许多波折,在贡院里又折损了几条人命。若是没有这一科,他们就指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不过,吏部讨厌恩科。考上的人总得被安排,只要不是当今圣上开了金口,说点谁去干什么,那这个就是吏部的活。本来说得好好的,三年一科,吏部可以做各种安排。
这回可倒好,年中过寿,年末开考。过完年没多久殿试,殿试后不久发榜。吏部根本没有和其他各个衙门以及地方官员协调的时间,匆匆忙忙弄的是焦头烂额,管这一批进士安置的,全都疲惫不堪。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暂缓对于这一科进士的安排。反正及时拿到了官凭,也不会让这些进士立刻走马上任,多半是要先返乡祭祖,并在进士户籍当地领了学政的嘉奖之后,才会正式出仕为官。
状元回乡,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衣锦还乡。
姬容海说他是江南人士,江南究竟是个什么范围呢?广义上的江南指的是长江中下游地区,包括苏南、皖南和浙江等地。狭义上的江南,则专指这一块平原的东北方向,扬州府、应天府到徽州府、宁波府这一块儿。像什么台州府、处州府、温州府,那就全都不算了。
那姬容海的老家到底在哪儿呢?就在浙江布政司绍兴府的府城。
大家都知道,姬姓是个传承久远的贵族姓氏。只不过绍兴府的姬家,算不得太过显赫,算是本地的乡绅氏族。祖上出过几个当官的,广置田地,当了地主。姬家世代耕读传家,生下来孩子就让读书。若是能考取功名,自然最好。要是实在不是读书的料也没关系,家里这么多田地呢,也能养活得起。
从姬容海这算,往上倒三辈儿。他太爷爷是个举人,年近七十,才候补了一个从八品的官。他爷爷是个秀才,这一辈子没能再在往上迈一步。他爹也是个秀才,如今四十多了,也不去考举人了。他养出了一个举人儿子,这就够他吹一辈子了。
普通人家又不能用百里阵,姬容海这边儿,都踏上返乡的路了,他高中状元的信才出京师没多久。这又不是军情密报,还得快马加鞭歇人不歇马,一站一站传下去。
实际上有百里阵在,这种歇人不歇马的事,在大林朝都不常见。
闲言少续,书归正传。单说姬容海,离了京师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在了山东东昌府辖内。
说浩浩荡荡,有点夸张,可比赶考的时候只有姬容海,两个镖局雇来的保镖,以及一个书童的阵容,要强上太多了。来赶考的时候,镖师就充当了车老板儿。一行四个人,咣当咣当咣当,一路咣当到京城。
现如今,有四个官家派给他打牌子的差人,有照应饮食的,有服侍鞍马的,有安排起居打点驿站的,以及各种伺候着的吧,乌央乌央小三十号人。且说这小三十号人,却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隔在了半途。
少见有雪下得这么大的,这可是山东的东昌府,不是奴儿干的古里河卫,都过完年了,下到膝盖的大雪,着实是少见。都说瑞雪兆丰年,可下这么大的雪那就成灾了。
那个时候不像现代,有各种先进的除雪设备,还有什么溶雪剂之类的化学除雪用品。更何况,即使在现代,这么大的雪发生在城市中,也很让市政方面困扰。估摸着学校一般就停课了。
反正就是这么大的雪。
本来早上上路的时候还亮瓦晴天儿,快到中午了,姬容海正想吩咐他们埋锅做饭的时候。就见得西北玄天一阵乌云漫卷,呼啦啦大风刮起来,鹅毛大的雪片儿,横着打着旋儿就飞下来了。
这阵势十足地吓人。
好在,这一路走得都是官道,哪怕是行在半途,也找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这落脚的地方叫菩提寺,是一家不太大的寺庙。寺庙都是稍微远离人烟的,却也指望着一日内能往返的香客给供奉香火,一行人就被困在这个地方了。
有一样好处,寺庙里头的雪,僧人们始终在清理。这是为免得这样下时间长了,门打不开。
说起来这个寺庙虽然叫做菩提寺,可却不单单只是佛寺。中国人的包容性非常强,外来宗教一定要接受本土的演变,其中最著名的莫过于三教寺——儒、释、道,三教合一。
在寺里,不光供奉佛教的神明。大雄宝殿里一定是正当间三尊神像,信众面对面的时候从左往右数,最左边是万世师表孔丘孔仲尼;当间是释迦牟尼乔达摩·悉达多;右边自然就是太上老君老子李耳。
一群人就在这住下吧,底下那些人就随意了,可以和僧众们将就将就。姬容海不行,他是状元郎,他想跟别人将就,底下的人都不许他将就。单独享受一间客房,外间住着一个小答应,准备随时给他回话。
到晚上,姬容海坐在书案后头翻书,也不知几更天了,烛花跳了两下,昏暗了下来。
姬容海揉了揉眼睛,直起背,看着那灯花,朝门外招呼着:“小琪儿,该剪烛花了。”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好些人学过这两句诗,却不知道剪烛是什么意思。蜡烛烧得时间长了,烛芯儿会劈叉、分瓣。这样火头就小了,没那么明亮。这个时候拿剪子把分叉的部分剪掉,灯花就又高起来了——这叫剪烛。
姬容海还想着,自己新收这个小倌儿,挺伶俐的。往天看书的时候都不用他吩咐,自己就过来剪烛花了,今儿始终没来,应该是累了。
喊过这一声之后,过了五六个呼吸,外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这是睡着了?姬容海提高了一点嗓门:“小琪儿?该剪烛花了!”
外面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姬容海有点儿纳闷儿了。他从没见过这个小答应睡得这么死。过去看看吧。
正想着呢,姬容海刚要从椅子上坐起来。就听得身后柔声细语,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状元公,你那小答应一时半会儿回不得话,我替您剪烛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