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妹冷笑,望向祁冠宇:“上一世的尚筱舞,你可还记得?”
“上一世?”祁冠宇愣住,“你……你说你,上一世也是尚筱舞,还见过我?这怎么可能?转世重生还尚有可能,但是光阴如何能够倒转重来?连最厉害的术士阴阳师都不能……”
“是啊……你怎么会信呢?我自己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在做梦,不论是商小武,还是尚筱舞,都好像是我做的一场梦……咳咳……”
陆小妹苦笑两声,推了退身边的人,“……咳咳咳……你有你的江山霸业,何须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的身子我最清楚不过,早产后宝宝走了,一路颠簸下来,我的身子几乎是毁了的……你就算夜夜强要我,也不会再有孩子的……”
“尚筱舞,”祁冠宇转过女子的脸,愤恨道:“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太医说了,你只是体虚阴衰,安心调养一段时间后会好起来的!”
“安心调养……”望着眼前男子俊朗无双的脸,陆小妹苦笑,“我一看见你这张脸,就恨得要发疯,如何能安心……祁冠宇,你放过我,嗯?放我一条生路……”
触碰男子脸颊的手,体力不支地滑落身旁,她好累,只想闭着眼休息,就连耳畔男子的低吼,她都渐渐听不见了。他说:
“怎么可能放你走!?等了十年你才回来……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十年?
陆小妹哭笑不得地晕了过去,也是啊,她穿越而来正好十年了,但是他又怎么会知道呢?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傻子尚筱舞已经五岁了,她如今十五岁,过了年十六虚岁了,他应该等了自己十六年才是……
她又睡了好久。这一次睡得很沉,什么也没梦到。她其实很想继续那个冰湖上的梦,竟然能预知操控她的生死,究竟是何方神圣……
而且那只白鸽的眼睛,如墨暗黑,如深涧不见底,但似乎很眼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即使不想面对现实,她是不得已地睁开了眼——太饿了。
饿的胃都抽搐,泛酸水,这感觉比什么都强烈。
“小翠……我饿了……”她闭着眼睛轻唤,手摸在床沿摸索,“小翠……”
她的手被一只大手握住。
大而有力的手,略微带着些许温热,男子的手。这后宫之中,敢来握她手的男子,只有祁冠宇一人。
“咳咳,咳……松手……”她想挣脱,但奈何体力悬殊,挣了挣便放弃了,气息不平,咳嗽起来。
男子将她抱起来,轻轻抚着脊背顺气,“不是饿了么?起来先喝口水吧,你又睡了一天一夜……”
唇畔有温热的水,她张开口,闭着眼睛,就着男子的手喝光了一杯淡淡的冰糖枇杷露。温和的水缓缓滑过喉咙进入气管,驱散了许多燥热,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她之前的高热伤了肺,如今血虚气短,这病就更不易好了。
“娘娘,奴才炖了红枣莲子粥,您久不进食,一时吃得猛了怕伤了胃,先喝碗粥吧……”
是小翠的声音。
“好……”她伸手起来想去接碗,抬了抬,还是落在了被子上,苦笑两声,“小翠,你喂我吧……”
“这……是……”小翠犹豫地看着接过了粥碗的王,会意地默默退出了屋。
她闭着眼,可也知道是祁冠宇在喂自己,小翠无法违抗他,就像自己一样,她是真的饿了,也顾不上什么,张口咽下了祁冠宇喂她的一勺粥。
粥熬得糯糯的,加了些许冰糖,微甜不腻,米香四溢,足以引起食欲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知道你喝粥喜欢配着咸菜,只是你这病吃不得生盐,为了自己的身子,还是忍一忍吧……”
她微微凝眉,心里涌起一股酸涩,祁冠宇还记得她的喜好?上一次和他吃饭,似乎是好久好久以前了……
陆小妹鼻子有些发酸,又想到了阿默,他如今在哪呢,重伤有没有及时医治?
“筱舞,你睁开眼,看看我……”
手握紧了绸缎的被子,她还是睁开了眼,一睁眼就愣住了,眼前的男子,银箔覆了半张脸,家常的白色单衣,揽着她的肩膀,那张脸,那双微红的眼睛……
“……阿默……”
她还是没忍住落泪,即使知道这个人只是祁冠宇扮成的,还是忍不住想要抱住,“阿默……你,你疼不疼了……”
“都过了这么久才记得问……”祁冠宇轻叹,腰间的伤口已经愈合,虽然内伤未愈,行动已经没有大碍,他拍了拍女子因激动而咳嗽起伏的瘦弱脊背,“筱舞,别哭了,你还有好好吃饭呢,吃了饭,身子才能好起来……”
“嗯……”
即使知道是假的,她仍然有了些许慰藉,似乎祁冠宇扮成的这个温柔男子给了她一个可以依靠的借口,她太累了,只想靠一靠……
她慢慢地喝掉了半晚粥,便觉得撑。无论祁冠宇如何哄劝她都摇头。小翠进来端着漱口的水,她漱了口,便又觉得疲乏,依靠在男子肩头,“不早了,你回吧,我也要休息了……”
哪知男子的怀抱更紧了两分,将她放在榻上,翻身上了来。她忽然惊觉:“你,你做什么?”
“睡觉,”男子替她掖了掖被子,将她的头按在心口处,“困死了……”
看见怀中的女子终于放松了些,祁冠宇眼神冷了冷,以为她如此温顺是因为误以为自己是那个温柔的影子,却没想到她并不糊涂,早就认出了自己。
她无力地被他拥着,默默地闭了眼。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就是温度比阿默冷了些,她是熟悉的,她是太累了,闭上眼睛,也没来得及想,就又睡着了。
自从她割腕以来,就一直住在祁冠宇的书房中,已经过了二十八日,还是二十九日了。牡丹殿中的舞妃以重病静养为由,闭不见人。
而她几乎时刻都被祁冠宇盯着,别说逃跑,这次连自杀都不可能了。
早晨她贪睡,醒来的时候几乎都已经日上三竿,祁冠宇回了来坐在不远处的桌案旁看折子。
偶尔他会去议政殿的前厅和大臣们商议国事,她会翻看他的折子,十个有八个,是要她死的。
她知道祁冠宇为何要圈禁她在他寝殿,这里有他最信任的跟班看护,虽然只是有次夜深的时候,隐约见到了白玉的影子。当时祁冠宇以为她睡着了,才没有避讳。
逃不了,死不成。她就像具没了魂的行尸走肉,每日静静地躺在榻上,看着头顶上的那一方幔帐发呆。
也许,她会这样,一直到死。那个梦里出现的声音说她迟早还是要死的,只是不是现在,那么又会是何时……这样等死的滋味,也很不好受……
唯一令她庆幸的,是祁冠宇只要回到书房来,就会戴着那银面。虽然她知道他还是他,纵然扮成了阿默的样子,那冰冷的话语强势的举动也没有丝毫改变。但好歹,也给了她些许慰藉。他没有再勉强自己。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可她身子还是虚,有些风就觉得冷,所以每天夜里祁冠宇抱着她睡得时候,她也不觉得厌烦——至少能挡风。
天色晚了,她用过了半碗鸡蛋面,就卧在榻上休息。这两日药都在按时服用,饭食虽然用的少,可也补充了不少体力,她可以自己吃饭了。
小翠进来将屋里的灯烛剪得更亮了些。她知道,祁冠宇要回来了。
翻了个身,背对着外面。她不想和他说话,如今,也不知道说什么。
有人推门进了来。
她闭上了眼,身后的人慢慢走近,终于撩开了幔帐,坐在了她身边,被子被压得下去了些,男子没有说话,也没像往常一样强势地将她抱在怀里,只不过默默地看着她,伸手替她盖了盖被子。
陆小妹心里忽然被揪住了似的,猛地回身,一样的银面男子,一样的白衣长衫,月光打在半边脸上,下颌曲线熟悉,唇角微微扬起,是熟悉的弧度。
如画的男子,像一首古老的童谣,让时光沉寂。
“阿默?!”陆小妹声音有些哑,微颤地伸出手,攀上男子的脸颊,“是你……真的是你!”
手被温柔地握住,贴在脸上,她竟然触到了银面上湿凉的泪,握着她手腕的手紧了些,“小舞,你怎么能犯傻……无论如何都不能做傻事啊!你若真的自杀,我恐怕真的要失去你了……”
“你没事……”陆小妹看着男子,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还好你没事……我,我当时懵了,阿默,你,你和他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阴阳咒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也瞒着我……”
阿默将女子抱在怀中,“小舞,你那么恨他,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我和他从出生起,就因为阴阳咒变成两个人活着,我和他都不想承认,我们是彼此的影子,但事实就是这样,我们同生共死,只有阴阳咒破了,我们才能恢复正常人的模样,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消失的是我,还是他……”
“荒唐……”陆小妹苦笑,捶着男子的脊背,“真是荒唐!”
“的确荒唐,”男子揉了揉小妹的头,“小舞,你恨我,怨我,我都认,哪怕你再捅我一刀,我也不怨恨你,只是别再伤自己了,就算你是神医,这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了……”
陆小妹爱着肩膀蹭了蹭泪痕,抓着男子脊背衣襟道:“阿默,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吧……我想去看看宝宝……”
“好,我们走!”阿默抱起榻上的女子,不由地鼻子又是一酸,她又瘦了。这段日子她经历的,刚刚他已经从她贴身的宫女口中得知。祁冠宇竟然如此狠毒,竟然强要她……他怎么还能让小舞留在他身边!
然而一出门,他们却呆住了。祁冠宇正负手立在门外,似乎在等着看他们的好戏。
“你终于来了,”祁冠宇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真没想到你用了这么长时间……”
“让开,你既然不能好好待她,就放她走,不要折磨她了,”阿默拍了拍怀中的女子,“别怕……”
陆小妹向男子怀中缩了缩,“阿默……”
祁冠宇的眼神更冷了。
他扮成那个人的模样日日照拂,却还是换不来她一笑,而如今她离开那个人这么久,却一眼就认出来,还要离开他……他如何能不气!
是,他卑鄙,他没有那个影子善良,可事到如今,他宁可继续卑鄙,也不愿意放手。
“尚筱舞,”祁冠宇冷笑,“想走?今晚你是敢离开这屋子半步,我立马让你看到,那个当初带我去救你的孩子,五马分尸!”
“……小八?”
陆小妹头顶犹如炸开了一道雷,她一直没再见到小八,还以为他回去找珊珊和萧云了,他——怎么会在祁冠宇手上!?
“你,骗我……”陆小妹咬着牙,瞪着祁冠宇,“既然他一直在你手里,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不信?”祁冠宇冷哼一声,“没关系,明日你看到他的尸首就信了……”
陆小妹被祁冠宇逼到绝地,根本没有谈判的余地。小八救她,她不能让那个孩子为自己而死,祁冠宇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小八担心她,跟着他入了宫也是正常……小八是祁冠宇的底牌,自己若是要走,威胁自己最后的底牌。
“祁冠宇,你禽兽不如!”
她推开了阿默,不想再同他们有半点纠缠,转身进了屋。
“白玉,送客。”
祁冠宇轻笑,与白衣男子错肩,“我不能杀你,不代表我就会把她让给你,你要是不想她难过,还是不要再来了,她只能留在我身边。”
白衣男子眼冷如冰:“你好狠心……”
祁冠宇轻蔑地笑了笑,紧紧地关闭了房门。
白玉上前:“公子……请吧!”
“……”
白衣男子担忧地望了望门窗。小舞夹在他们中间,已经是左右为难,爱恨纠缠着她,她本就连喘息的余地都没有了,如今祁冠宇竟然还用人命威胁她……
他知道那个孩子,那个跑遍了水原城寻找人,去救她性命的孩子。她刚失了孩子没多久,又怎么能让救了她的孩子因为她而死……
祁冠宇会将她逼疯。
阿默无奈地长叹一声,甩袖离去,如今再继续纠缠,小舞只会更痛苦。
自始自终,白玉都盯着自己脚尖,没敢抬头。祁冠宇交代过,这个神秘男子只要看见了对方的眼睛,便可操控他人,他可不想被操控。祁冠宇会毫不犹豫杀了他的,祁冠宇唯一会犹豫杀掉的人,只有尚筱舞一个。
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闷响,白玉摇了摇头,转身去找小八了。那个孩子一直吵着要见尚筱舞,可如今,更是见不得了。
这一个月中,他曾带着那孩子偷偷来过几次,只是偶尔能隔着开着的窗子见了女子的背影闪过。尚筱舞身子不好,总是躲在屋子里……
屋外一阵阒静,屋内的气氛却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着。
祁冠宇红着眼摇晃着怀中失神落泪的女子,“尚筱舞,你给我清醒过来!”
他进屋的时候,本以为尚筱舞会大骂或者摔东西,但他进来后,却只见到一个抱着玉枕坐在地上,失神落魄的女子,口中喃喃的唤着宝宝,宝宝……
怕什么来什么!
如果不是怕她因为那个孩子死后神志不清,受不了打击,他早就把她接回来了!
玉枕被摔在地上,碎成几段,响声震天,然而小妹却还是未能清醒过来。
“筱舞,你别吓我……”
祁冠宇彻底慌了神,将眼神空洞的女子拉着怀中,吻着女子散乱的头发:“这段日子不是很好吗?你前两日,不是还在报告瘟疫病情的折子上添了两笔?你明明知道是我,不是还乖乖地让我抱着……他来夺你走,我,我一时心急,都是骗你的!那个孩子聪明得很,我不会让他死的……筱舞,醒醒,醒醒,嗯?”
但怀中的女子只是不住地落泪,眼神依旧是空洞的。
“……”
祁冠宇横了横心,捧起女子的脸,狠狠吻了上去。她只能迫使和自己对视,尽管一开始是空洞虚无的,但随着他的吻,女子的眼里有了些波澜,眼泪却流得更多了。
“筱舞,别哭……”他的慌乱地伸手拂去女子的泪,他见不得这个女子落泪,心里总好像被砧板碾压过一样,尖锐的疼,“我错了,筱舞,你别这样……”
陆小妹终于看清眼前男子的脸,难以置信地伸手触碰滴落下的泪珠,祁冠宇竟然真的哭了,他也有泪么……
“尚筱舞,我该拿你怎么办……”祁冠宇将女子紧紧拥着怀里,恨不得将她变小了,贴放在衣襟中。他自己都没想到,会对她如此,如果早知道会如此,他一开始,就该待她更好些……
“我要见他,”她伏在男子肩头,眼神坚定,“我要见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