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元国已然三月有余,一切也都安定了下来,皇后一族都被灭族,隐患消失了,而自己也被封为了太子,这一切应当是十分完美,可是为何此刻自己却无法开怀。
元熙身着一袭杏黄色的太子服,纤瘦的身子站在窗台口显得有些落寞,而脑中闪过的竟是那张始终面瘫却眼眸温和的脸庞。
“殿下,南将军求见。”就在元熙失神时,身后响起了小太监的声音。
“进来吧。”
“是。”
片刻,一身戎装,长相俊逸稚嫩的少年将军从殿外踏了进来,看着站在窗口出神的元熙,抿了抿唇,却仍是上前。
“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何事?”元熙略显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寂寥。
“殿下,如今万事已定,末将想是否该拜访白太傅,以示重视。”南孚拱手对着元熙说道。
虽然他知道元熙对于逐风之事尚且不能忘怀,可是如今大事为主,此次白太傅肯出兵相助二殿下,那就证明白太傅对二殿下的认可,若是趁热打铁,成功招揽白太傅,那将是百益而无一害。
对于南孚的提议,元熙不曾开口,想起白翳之事就难免想起那个为了自己而死的逐风,内心的烦躁让其不愿去思索这些复杂之事。
“殿下。”
“嗯。”元熙沉默了片刻却仍是开口承诺了,可在南孚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元熙缓缓抬起了右手,挥了挥,便放下,轻轻地搭在窗沿,静静地沉思着。
叹息一口,南孚终是退下了,他也不想过于逼迫元熙,那事毕竟需要时间缓解。
次日。
元熙备着礼品,坐在马车上沿着都城主街,一路向北,行至一处清幽之地,方才停下。
在南孚的引领下,元熙才走至了太傅府,府前并不奢华也不落魄,倒是显得几分清幽。
“元熙求见白太傅,劳烦通报一声。”元熙一身优雅的紫色锦袍,上前彬彬有礼地向着太傅府前的门卫询问,丝毫没有身为太子的傲气。
“小的见过太子殿下,殿下请稍等,劳烦小的通报。”门卫虽然客气地向元熙行礼,却并没有因着元熙太子的身份而丝毫卑微,这大抵就是身为太傅府之人的优越之感。
元熙也不因一个小小下人的欠缺礼数而去计较,反倒是负手而立,站在太傅府前等待着通报,这也便是温和儒雅的二殿下之风。
“太子殿下久等啦,我家老爷已在大堂等候。”一位看似管家的中年男子踏步而出,对着元熙行礼,举手投足间的气势亦不容小觑。
元熙颔首示意,在管家的带领之下进了太傅府,这还是头一次元熙进入太傅府。
当年曾多次以二皇子的身份求见却被频频遭拒,而如今想必也是元国仅剩一位已被立为太子的皇子,故而不必避嫌所致。
穿过一个花园,几条小路,抬头可见大堂之处的威严,檀木所致的门梁透着淡淡的清香,庄重的摆设显得一丝不苟。
元熙踏步而进,抬眸便看见端坐在大堂主位上的白翳,一身深蓝色锦袍着身,满头的华发证明着年至花甲之龄,却仍有着令人不敢轻视的气势,带着精光睿智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元熙。
“元熙见过太傅大人。”
面对白翳接近无礼地审视,元熙依旧泛着淡淡的笑意,对着白翳拱手,谦逊地说道。
“今日冒昧上门叨扰只为感谢当日太傅大人的助力,方才一举拿下废皇后一族,得以重振朝纲。”
面对元熙的谢语,白翳沉默着,反倒是拿起了一侧条几上的青瓷茶杯,浅酌了一口,待放下茶杯之后,抬眸看着依旧泛笑的元熙,才肃然着脸,沉沉地开口,“殿下客气了,老夫亦是元国人,元国之难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太傅大人谦虚了。”元熙暗骂了一句白翳老狐狸,明明知晓自己的来意,却一本正经地装糊涂。
“殿下若是无事,请回吧,老夫年事已高,禁不起长时间的叨扰。”白翳连眼皮都懒得抬,又重新端起茶杯,直接下了逐客令。
元熙抖了抖好看的眉头,一张俊美的容颜上僵硬笑意,没有想到白翳会如此不客气,毕竟自己已然身为太子,以后的皇帝,连三分薄面都不愿意给,实在是太过令人恼怒了。
元熙平复了心底的怒气,尴尬地告了声离去便转身拂袖离开。
待元熙离去,白翳方才抬头,望着元熙那削瘦的背影,一时间有些默然。
“爷爷,您何苦。”在元熙离去后,大堂正中的一块绣着别雅江山的屏风后传出一声低沉的叹息。
“哼。”听到熟悉的声音,白翳不满地从鼻腔中发出声响,一想起那浑小子的事情就更加得恼怒。
“我没见她,您不要——”
还未待屏风之后的人继续发话,白翳“哐蹚”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冷然着脸,一声不吭,渐渐冷凝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沉重的气息。
“白奕轩,记住你答应我的。”许久许久,撂下这样一句冰冷得没有丝毫情感的话语,白翳“腾”得起身离去,老当益壮的身子迈起步伐依旧精神奕奕。
屏风后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在白翳离去之后,屏风后的身影方才探出,从下而上望去,脚踏登云靴,一袭白色锦袍着身,衣角飘扬间,完全露出的那张俊逸的面容竟与逝去的逐风无异。
被唤作白奕轩的男子望着元熙离去的方向渐渐出神。
三月了,二殿下,你是否还记得那个护卫逐风呢?
其实逐风并不是逐风,而是唤作白奕轩,身为元国太傅白翳的嫡长孙,自小师从云山,故而不曾在他人面前露过面,也鲜少有人得知太傅府有一嫡少爷之说。
自从六年前,白奕轩回到元国国都之后,在一次意外中遇见了年少时与元煦相斗的元熙,这位被元国上下遵从的温和儒雅的二殿下,竟莫名地感到好奇。
此后在发现了他真实的“身份”时更为其的不易感到心疼,牵动心绪久久,终是耐不住心中的牵引,不顾爷爷白翳的反对,坚持进了二皇子府做护卫,却未曾料到,这样一待便是五年。
若不是这次废皇后一族之事,白奕轩回到白府求助,而白翳以离开元熙为由,逐风也不会做回白奕轩。
何为逐风?元熙,字子风。
逐风便是追逐子风。
纵有再多不舍,白奕轩也不敢违背爷爷的意思,不若,元熙女子的身份被捅破,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出了太傅府的元熙迎上南孚询问的神色,顿时恼怒横生,直接挥袖上了马车。
“殿下……”南孚看着如此动怒的元熙,倒是不得不为白翳捏一把汗,即便你是三朝元老的重臣,却也不可如此小觑这位未来的元帝。
马车缓缓地前行,车厢内,南孚看着闭眼休憩的元熙,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
“殿下,听闻白太傅有一嫡孙白奕轩,弱冠之龄,若是殿下与之交好,想必对于缓解白太傅定然有助力。”
听着南孚的劝解,元熙沉默着,只是眉头的紧蹙则是表达着自己在思索着南孚的提议。
“听闻白奕轩喜好问剑,城北有一处剑铸坊,每月初二申时会展览新剑,不少喜好问剑之人都会从往,包过白奕轩,而今日恰巧是初二。”
问剑?这样的喜欢真是独特,就好似那人一般。
元熙睁开眼,出神的眸光因忆起逝去之人越发迷离。
“掉头,剑铸坊。”淡淡的声音传出,元熙又重新合上眸子,企图赶走那道一直缠绕着自己的身影。
剑铸坊。
当元熙到达此处时,不由地被这里幽静闲雅的环境吸引,一间并不起眼的茅草屋此刻已然拥堵至极,除了些许名门贵公子,更多的是持剑的江湖中人。
而屋子周遭则是一片娴静的湖水,在余晖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湖上有着一座斑驳的木制拱桥,而桥的对面则是飘扬的绿草丛生,隐约可以看出有道狭窄的小道可供通行。
不知为何,元熙对于幽深小径之后的景色莫名地好奇,当下迈开步子,朝着拱桥而去。
从拥堵的茅草屋内挤出的南孚一回头却不见了元熙的身影,顿时僵硬着神色,守着一辆马车,哀怨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原地。
太子殿下,您怎么就不见了呢!
顺着幽深小径离去的元熙自然是听不到南孚的哭诉,一步一步地踏在柔软的草地上,不稍片刻便豁然开朗。
一块宽敞的空地上,一位白衣男子单手执剑在散落纷飞的桃花树下舞剑,凌厉的剑招却带着三分的柔情,让望着不免感染到舞剑者的悲伤之情。
忽得,一个飞身旋转,在衣角飘扬中,白衣男子俊逸的面容露了出来,那张熟悉的飞扬的眉,顿时让元熙失了呼吸。
逐风……
四眸相对,在三分惊喜,七分恐惧之中,原本提气飞身的人一时间岔了气,竟直挺挺从半空掉了下来。
掉落过程中,惊喜的眸子看着远远的人儿急速地冲向自己,丝毫不见往日优雅从容之态。
“砰”地一声,是白奕轩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逐风!”元熙跪在地上,扶起摔落在地上的白奕轩,贪恋地看着这张她以为再也看不到的脸。
被这样灼热的目光望得满脸通红,回神过来的白奕轩当下推开元熙,不去在意被他推倒在地的元熙,冷漠地开口,“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逐风你……”元熙难以置信地看着逐风,没有想到有一日逐风会这样推开自己。
“公子,在下白奕轩,你认错人了。”说罢,白奕轩便转身离去,生怕自己无法控制住,认下元熙,那样爷爷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白——奕——轩——”元熙呆呆地低喃着,看着渐渐离去的白色身影,瘫坐在地上的元熙,视线忽得注意到地上的一方锦帕。
拾起,看着雪白锦帕上那熟悉的花纹,忽得久远的记忆袭来,这方锦帕明明是当初自己在玉龙雪山上为逐风包扎时所遗留下的血帕。
忽得,电光火石之间,一切的思绪似乎连在了一起。
逐风即是白奕轩……那皇后之事?逐风之死?白翳相助?
一瞬间,元熙似乎明了了一切的一切。
看着逐风匆忙离去的背影,元熙的眸光有着一阵阵的湿润,心口的堵塞越发明显,三月多的思念在在一刻瞬间爆发。
紧抿着唇瓣,看着那凌乱的步伐,元熙无法自拔,起身追上前去,一把拉住白奕轩的左臂,紧紧地攥着,感受着对方瞬间僵硬的身子,喊道:“站住!逐风,我知道你是逐风!”
“我不是。”白奕轩覆上元熙揽着自己左臂上的手,企图拉开,逃离这样的元熙,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元熙,也抵抗不了如此不淡定的元熙。
“你是我的护卫,我没让你走,你就不准走!”元熙恼怒地大喊着。
护卫护卫!又是护卫!
白奕轩闭上眼,耳边萦绕着一声又一声的护卫,哀伤落寞地低声道:“你究竟明不明白我的心意,我不想做你的护卫,我喜欢的是你,公主。”
“你……”元熙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奕轩的背影,“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久了,好像有五六年了吧。”白奕轩睁大眼,微仰着头,抑制住眼角涌动的泪水,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捅破一切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他不想在离开元熙的时候仍旧迷糊着一切。
至少给自己这些年有一个交代。
感受着身后一瞬间僵硬了的身子,白奕轩自嘲地笑了笑,挣开元熙的手,又恢复了冷漠的白奕轩,淡淡道:“太子殿下,在下有事先行告退了。”
话音刚落,白奕轩便抬步离去了。
垂着双手,元熙的目光转为复杂,看着那高大的身影,一瞬间心口的跃动似乎停止了,分不清自己繁杂的心绪究竟为何。
脑中一直萦绕着的是那句:我喜欢你。
“太子殿下,终于、终于找着您了。”南孚气喘吁吁地站在元熙身边,语不成调地喊道。
“南孚,白翳为何会相助?”元熙望着白奕轩离去的方向幽幽地问道。
“嗯~当日是白奕轩带兵相助,而非白太傅,想必是受了白太傅之令,不过末将还未曾见过白奕轩。”南孚思考了一会,不太确定地回答着。
听着南孚的话,元熙没有回话,而是一直望着同样的方向,眸光渐渐迷离。微风拂过,吹起肩侧的发丝,柔美的侧脸显得更加柔和,多带几分妩媚的女气。
逐风……
思绪繁杂,闪过一幕幕与白奕轩的时光,再回首时,元熙的眸光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那是一种不愿再退后放弃的坚定。
半年后。
元熙以储君身份继承皇位,立白太傅之女白依萱为皇后,其兄白奕轩为轩王,封地南苑,世袭王位。
热闹了一日,新帝的立后大典终是完成,元熙身着艳红的喜服,脚步微微踉跄地走向那灯火通明的寝宫内。
“今日是朕大喜之日,统统退下,朕要与皇后独处。”元熙俊美的容颜上因着酒气飘上些许红润,衬着那张面容越发诱人。
侍候的众人也不敢抬头,生怕触犯新帝眉头,纷纷退下,顺道关上了房门。
元熙迷醉的眼望着龙床上身着凤袍,盖着红盖头,端坐着的身影,轻笑了几声,淡淡的笑声中带着心疼的意味。
龙床上的人听到这样落寞的笑声,也没有忍住,一把掀开自己头上的盖头,凤冠下是一张略显刚毅的脸庞,虽然扑上妆容却还是可以看出那飞扬的眉。
白奕轩看着这样醉醺的元熙,蹙了蹙眉,上前揽着元熙的腰身,扶至床榻上,让其靠好,略带责备的问道:“怎么喝这么多?也不知道少喝点。”
元熙没有吱声,睁着醉醺的眼,带着迷离的神色,痴痴地望着靠近的这张俊颜。
堂堂男儿却以女儿身下嫁,到底是有多爱,才会这样至男儿尊严于不顾。
为了和逐风在一起,在被多方阻拦下,一项孝顺的元熙首先强势地架空了父皇的权力,继位称帝。
对于冥顽不灵的白翳也是以威逼利诱为主。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和逐风在一起。
“你开心吗?”元熙抚着白奕轩的侧脸,笑着问道。
“嗯。”白奕轩覆上元熙的手,没有犹豫的点头,他知道元熙的愧疚,但是他不在乎,只要元熙能够在自己身边那什么都不重要。
看着醉醺的元熙,白奕轩蹙了蹙眉,刚想起身为其取来布巾擦拭,却被人揽住脖颈,回首,削薄的唇瓣便迎上了另一片炙热。
一切都是那样的水到渠成,点燃的热情需要长夜漫漫方才能够熄灭。
至于其他多难的障碍,都由它去吧,一切都不在意了。
只想拥紧身边这人,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