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天空灰沉沉的,朔北的风愈发寒冷刺骨,大片大片的乌云从头顶飘过,盘旋了半日,终于落下点点冰晶似的雪珠,砸在脸上,只剩丝丝沁凉。
凌逸辰唇角微翘,候在营帐前,并不向前,也不靠近,只是静静站着,深深望着前方。
不知过了多久,门帘动了。
凌逸辰幽深的眸子微闪,带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期待和企盼,而后便见一个身穿天青素缎夹袄,外罩雪白狐皮大氅的女子缓缓走出来。
卿黎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已是难掩的疲惫,营外冷风让她萎顿的精神微振,再抬眸,就撞入一双深若瀚海璨若寒星的漆黑鹰眸,微微笑了。
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炙热,凌逸辰上前几步就将她搂在怀里,用力地仿佛要揉进自己的身体。
闷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还知道出来!”
卿黎微鄂,笑着要推开他,可是对方纹丝不动。
她哭笑不得,“辰,我身上很脏,你先放开行吗?”
三天来几乎不眠不休,一直都在触碰硫磺木炭硝石这些东西,那衣服上都沾了一股刺鼻的酸臭气味,她自己都难受,这人都没注意到吗?
周围一群侍卫大老爷们,虽然各个眼观鼻鼻观心,不过本就离得近,又是身怀武艺的,听得可比谁都真切,一时纷纷在心中为主子竖了个大拇指。
卿黎耳后有些发热,细碎的雪珠打在脸上,她这才发现,原来已经下雪了。
十一月末才下第一场雪,今年似乎晚了点……
将脸埋在他的胸口,那质地粗糙坚硬的戎装咯地她脸有点疼,“配料我都弄好了,工匠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全部组装完成。”
那里面二十余人,无论工匠或是铁匠,都是值得信任的,断不会多说一个字。也只有如此保密,这样的配料才不会泄露出去。
她不知道西川方面是怎么样,但是,在她手里,决不允许炸。药的配置辗转到他人手中,尤其是那高位之人。
凌逸辰“嗯”了声,不多过问。
他清楚卿黎的顾忌,这也是他的顾虑。
炸。药爆炸之后,周围的树木纷纷被炸飞,那地上也会出现一个大坑,一股浓烈的硝烟气味充斥鼻腔,就是他这种刀口舔血的人,面对这些黑乎乎不起眼的铁球,也会觉得毛骨悚然。
难怪,上一战,水墨损失如此惨重……
凌逸辰又收紧了几分手臂,闷声道:“以后,你的身边不许没有隐卫保护!”
黎儿会制作这种东西,一旦传出去,她就会成为他人追逐的对象,那些野心勃勃之人,自会变着法儿的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他突然后悔了,是不是不该让她来做炸。药。
“这次战事结束,我就功成身退,陪你游山玩水!”以后,就带她远离京都那个鬼地方,四海为家,就像当初和她一起游玩陵川一样。
天知道,那是他过去十多年来,最舒心惬意的一段时间。
…卿黎笑着点头,“可以,不过,我要先换身衣服,还有好好睡一觉,好累……”
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惺忪睡意,凌逸辰微微一笑,小心将她抱起来,对着她的眉心轻轻印了一吻,便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直到人都走远了,没影了,那枯树边上坐着的灰头土脸的小兵,依然怔怔望着两人。
双拳已是不由紧紧握了起来。
他以为,见到卿黎,他会高兴的,可恰恰相反,胸口中的五脏六腑就好像被一根绳子牵扯了一下,皱在了一起,除了疼,还有数不尽的酸涩。
从刚刚她走出营帐,到如今不见人影,她的目光从没在自己身上停留过一瞬。
就像那日花节,他隔了很远望见她,一袭白裙翩翩,风姿绰约,如此引人瞩目。而他,满心期待采了桃枝,正想走上前送给她,却被一个人生生截住。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未曾得过先机……
是吗?永远晚了一步吗?
不会的,他不甘心!
那双精致漂亮的桃花眼陡然映射出阵阵寒芒,又好似忽的无比坚定。
言亦倾站起身来,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又深深望了眼,便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
空中乌云逐渐浓重,细细密密的冰晶逐步变成雪片,雪片堆积,变成鹅毛大雪,漫天飘然而下,纷纷扬扬,很快将大地装点得银装素裹。
下了一整夜大雪,地上也积了一层,可那雪势却根本没有停顿的势头,反而越下越大。
主帐中燃起了暖炉,热烘烘的,与帐外的寒冷形成强烈的对比。
营帐门帘被掀开,几片雪花趁着这间隙飞扬进来,遇上室内的温暖,顷刻间就化作了雪水,沾染在地上的羊毛毡上。
“他娘的!”韩副将骂骂咧咧走进来,高大魁梧的身形仿佛一座山,可动作却异常敏捷矫健。
他站到营帐中央,对凌逸辰仓促行了个礼,大声道:“主帅!那劳什子西川探子,将已经到达蓉城,正在运往前线的五万石粮食都给烧了!那些杂碎!老子去宰了他们!”
说罢,韩副将正欲出门,就被黄副将拦了下来,“老韩,你又逞什么能!”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西川如此狡猾,也是兵不厌诈。
凌逸辰面沉如水,冷喝道:“江副将呢?不是让他去保护这批粮食的运送吗?怎么还出这种事?”
不提还好,一提这一茬,韩副将就暴跳如雷,“他娘的,那个江余石,也不知道人去哪了,留了二十精兵下来护送粮食,自己倒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要是被老子逮到了,老子扒了他的皮!”
二十精兵?
凌逸辰脸都黑了。
整整五万石粮食,是之后十万大军一个多月的粮饷,如今军中存粮已经不多,根本就支持不到朝廷的军粮再次用来,所以这批粮食的重要性根本不用多说。
他江余石不仅人没出现,还只派了二十精兵护守?真拿军营当儿戏?还是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溜须拍马之上,连最基本的行军作战本事都没了?
“来人!”凌逸辰大喝一声。
立刻有将士从营外冲进来,抱拳听候命令。
“传本帅命令,副将江余石观寇不慎,探贼不详,踪迹难寻,玩忽职守,导致我方运粮被毁,此为误军,按军法处置,当斩!”
…小将皱了皱眉,低头应道:“是!”
说罢,就下去传令,带了一队人马去将江余石找回来。
在座之人气得都不轻,但想到之后的军中粮食问题,又深深担忧起来。
“黄副将,军中存量还够支持多长时间?”凌逸辰沉声问道。
那黄副将想了想,抱拳回道:“不足十天!”
军中十万将士,存粮又不多,这十天还是最乐观的情况,而这时候若是向朝廷汇报,再征集粮饷运送而来,起码也得十五日,那时将士早就饿得脚软无力了,还怎么打?
凌逸辰满脸布上了寒霜阴霾,暴怒不已。
这事也有他一部分的责任,若不是他派了这江副将去,恐怕西川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凌逸辰沉吟片刻,吩咐道:“黄副将,立刻让鹰隼传信去京都给朝廷报备,我现在再修书一封,让鹰隼交托给段家公子段俞风,在朝廷粮饷到达之前,由段家来调集粮食。”
陆家垮台,所有的米行商铺都归于段家名下,要在短期之内筹集军粮,只有靠了段家。而以段俞风那一毛不拔的性子,只怕是会发难,他也只得以高价购买,就不信那只狐狸有钱不赚!
黄副将一愣,点头道是,立即出门去办。
南宫越皱起了眉,“辰,那段公子能在短时间内将军粮送来?”
他显然对这位段大公子不甚信任,在京都时,他可是听过那段俞风的秉性的,风。流成性的花花?公子一个,靠谱吗?
“辰,实在不行,我们向附近的百姓征粮吧!”
南宫越这话刚说出来,凌逸辰就神色一凛,厉喝道:“阿越,我们打仗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给百姓一个太平生活?若是现在征粮,那就是扰民伤财!可还是符合我们的初衷?”
暴怒的吼声令人心中一震。
其实不止是南宫越,在场的副将心里刚刚都闪过这个念头,但而今经主帅这么一说,众人顿时觉得羞愤难当,一个个低下了头。
“你们放心,段公子虽名声在外,可本事却是不折不扣的。”与段俞风深交多年,凌逸辰若是连他有几斤几两都不清楚,那就真是可以去死一死了!
听到这样的保证,众人心中微微安心。
南宫越颔首笑道:“如此甚好,现在我们连炸。药都有了,就不用再怕西川那群狗崽子了!那时候一定将他们打得哭爹喊娘!”
众人连连点头暗喜,可这时,一道突兀的不赞同之声从营外远远传来,“少将军未免太过自信,这事可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