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洪兴已死,这人的存在便没什么不能见光。
只是说起昨日的官司,这人脸上便很是不甘。
据他所说,他是街上遇见了洪兴酒楼的总管,对方主动攀缠,说是要谈个不能对外言说的大买卖,哄着他到洪兴酒楼喝了酒。
后来给他几颗销魂丹,说是夜里服用最有奇效……他也不知怎么就信了那管家的鬼话!
甚至从洪兴酒楼离开时,总管哄他说是一个人携带许多银钱走夜路不安全,就很热心的帮他将装钱的包袱代为保管,他也糊里糊涂的就同意了。
可他回到客栈服了一颗逍遥丹,不到片刻便肚痛不止,嗓子里也灼热的厉害。
想要挣扎呼救时,才发现自己手脚僵硬,嘴里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若非九爷您不吝相救,在下怕是见不着今日的太阳了。还请九爷受在下一拜。”
如假包换的东丽人,言行举止都很严谨。
就这么个严谨的商人,却在万府管家手里跌了大跟头,这还真是让人很难相信。
慕九昱示意那人起身落座后,便对昨日之事安慰了几句,至于这人被骗走钱财的事,他没主动提及,对方也没为此相求。
骗钱的害命的是万家,不是依湖眠客栈。
而依湖眠客栈救了这人的性命,却不曾因此挟恩求报,就已经是给了这人很大的恩惠了。
至于衙门里,万洪兴被就地正法,万家已被抄家,害得这人想要状告也没了被告,这还真是怨不得慕九昱。
毕竟魏振歧临时杀人的举动,也害得慕九昱他们少看了不少庭审大戏呢!
两人客套寒暄了一会儿,慕九昱便说了请人上楼的目的。
他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温声道:
“既然你行商的本钱都被骗了,暂时应该也没什么事要做了吧?我们这里倒是缺个土生土长的东丽朋友,只要你留下来帮我们三天,你在洪兴酒楼被骗走多少,我加倍相赠,如何?”
公羊德岳上楼之前,还以为这店家是要跟他索要医药和住宿房钱,结果人家非但没提这些,反而还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好处。
“可是,我除了贩卖些散货,并不会什么手艺。对于客栈或者饭馆的经营,更是一窍不通啊!……我能帮你们什么?”
慕九昱看出这人是个实诚的,便嘴角一勾,轻轻说了三个字:
“讲故事。”
讲东丽的风土人情,讲家乡的街头巷尾,讲从小到大看到的经历的真人真事,讲东丽最近几个月的官品民生。
公羊德岳在听完慕九昱的要求后,略想了想:
“懂了。”
公羊德岳走南闯北很多年,虽说上了万总管的当,差点丢了性命,但他多少也有些看人的眼光。
昨天官府来人在依湖眠客栈那边翻查时,他隐约听了几句,当时听说这里的老板伙计都是东丽来的。
他当时还微微觉得诧异,毕竟这客栈里的人似乎连东丽的土话都不怎么会说,此时被慕九昱付与重金求讲故事,他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公羊德岳也不矫情,笑着起身恭敬施礼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九爷要听在下闲聊解闷,哪里还要花什么银子。”
随后,他便坦承且尽量详细的,将家乡风土以及最近几年发生的大小趣事,都说给慕九昱听。
整整三天。
公羊德岳时而在楼上给慕九昱讲故事。
时而在明松醉关门之后,在一楼大堂里给混沌皕伍他们讲笑话。
有时候也会坐上小轿去内院,隔着屏风罗帐,给花园凉亭里的司青儿她们,讲自家母亲姐妹的趣事趣闻。
第四天早晨,公羊德岳来跟慕九昱道别,婉拒了慕九昱给的丰厚盘缠,只从许多银票里拿了一张五百两的,说是日后一定会来归还。
“这人还挺要面子的。东丽人都像他这样的话,也用不着被咱们大昭公主坐江山了。”
皕伍望着公羊德岳离去的背影悄声嘀咕,扭头瞧见满身臭气的窦子腾又躺在乞讨,顿时一脸嫌弃的招呼人把门口垃圾清理干净。
没了万洪兴的锦阳县,也没看着清爽多少。
反而溜街要饭的乞丐,还比从前多了许多。
就好比总赖在明松醉门外的这一堆。
最烦人的是窦子腾,这家伙即使是疯癫得连家门都不认识,也还是趴着蹲着跪着各种姿态的往门里哀求:“奶茶,给我一口甜奶茶,给我一壶甜奶茶……”
其他那些比疯子好些,可也狗皮膏药一般时常作妖的,各个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去驱赶他就跑,你进门了他待会还来。
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是想在明松醉门前讨一口剩饭,还是很想在明松醉门前作死。
反正稍忙起来没人盯着,这些人里就一定有人蹲门外脱裤子拉屎撒尿,今天打了这个,明天那个还来……
一开始慕九昱也厌烦得紧,要是不是怕脏了手,他都要找陈恒要些痒痒粉,只要这些人敢来,就叫他们尝尝厉害。
但后来司青儿劝住了他。
再后来,混沌皕伍他们,不光是对这些烦人精做出一副治不了的无奈。
对一些因着门前脏乱就连声抱怨的食客,也是恭敬赔礼,并说一句:
“咱们是客商,来锦阳日子短,斗不过这些当地的无赖。”
今日也是一样,叫人抬走了疯子县令,皕伍便再一次的对店中食客报以歉意。
结果……
难得坐了县丞县尉与师爷的那一桌,忽然就站起来一个三十多岁的清瘦男子。
“客商也是人,遵了当地法制,交了该交的税银,就该受当地官府的保护!你们受人搅扰多日,为何不去报官?”
这人朗声说完,便垂眸看向餐桌旁的其余几人,满面深恶痛绝的又道:
“你们是这锦阳的父母官,却眼看着锦阳街头有人作乱,还当笑话说着解闷儿,你们难道就不觉得羞耻吗?”
这话叫他说的,仿佛青天白日有人放了个砒霜味儿的狗臭屁,在场众人纷纷屏息,谁都不敢大声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