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童兵还没过20岁,他曾经问过一个教他用枪的老兵:“要怎样才更容易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老兵抽了一口烟,有些随意地笑答:“躲着别出来。”
童兵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想躲。”
于是老兵也摇头:“那就没办法了。”
童兵不信:“我觉得,我们苦练军事技术,等练到一定境界,总能够保证自己性命。”
“你以为是写武侠小说呢?”童兵一直记得,那老兵听到自己答案后的苦笑,他弹开了手上的烟头,用一种极为萧索的语气说道:“什么职位、本事、战术,在战场上都是假的。老天爷要你死,一颗流弹就能要了你的命。”
————
随着童兵的军事生涯越来越久,他对这句话的认同也在与日俱增着。
尤其是特种兵这一行,通常不会跟随大部队一起行动,在群敌环伺的战场上,一旦走错一步就会陷入令人绝望的包围。凭借一身阳刚的武功、配合过硬的军事技能,童兵曾不止一次从这种包围中闯出,但每一次的脱险,都带有不少运气的成分。
“如果这时候正好有一颗子弹飞过来的话……”
“如果那时候弄出声音,被人发现了的话……”
每次回忆以往的任务,童兵总能体会到一种叫做“后怕”的感觉。
————
单手撑地的后翻刚刚结束,竖在3步外的军刺上反射着刺目的寒光,童兵身子落地,左脚右膝维持着平衡。但他并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额间凉意再次如冰溪流过,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面对死亡的恐惧和求生的冷静在这条冰溪中和谐地共存着,童兵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置身于溪边,平静地望着清冽水流中的倒影。
“如果这时候,韩队长手下的狙击手已经瞄准了我的话……”
水流就像一副起着涟漪的屏幕,播放的正是童兵侧翻躲开军刺的画面。在他堪堪稳住身形时,一个血洞骤然从他后背绽放开,12MM狼牙弹击打在非致命的肋部,摧毁了他所有继续抵抗的资本。
“不,在这种姿势下,旋步是来不及使用的,狼牙弹的射速虽然略慢一点,但也不是人的反应可以躲过的。”对眼前玄奥荒谬的场景竟毫无诧异感,童兵反倒理所当然地自省起来:“但如果用熔兵手硬撼呢?”
水流中那朵血花乍然停止了绽放,用同样的速度萎缩了回去。冰溪水流的画面里,受枪击溅出的血液诡异地回到了童兵的身体里,而那颗狼牙弹则倒飞出了童兵的身体。一切又回到了童兵刚刚直起身形的那个瞬间,感受到背后子弹的急速飞近,立足未稳的童兵不及再度跃起,只能运足十成功力,以熔兵手的炽热将左掌煨得赤红,他几乎要烧起来的左掌顺着体势惯性往后一划,掌缘堪堪切在子弹疾飞的路线上!
红梅般的血点飞溅在一旁的墙面上,三根失去主人的手指亦打着旋砸在墙上,指腹上
那代表熔兵手内功的红光渐渐转为苍白。
“果然,熔兵手的极限就是小型枪的子弹了,在其他枪械面前,就算能面前挡住一颗子弹,也只是两败俱伤。”看着“自己”再次被后续的几发狙击弹贯穿身体,抽搐地倒在地上,童兵面无表情地低声道:“对方的狙击手有7名,而且全部都掌握了我的位置,就算我的功力长进到了卢谈画老人这样的程度,也挡不住他们的轮番狙击。”
数发夺走“童兵”生命的狙击弹,再次顺着原来的轨迹“倒退”出他的身体。冰溪中流淌的景象再次开始诡异地倒退,回到了童兵躲开军刺的一瞬间。
站在溪边的童兵进入了一种浑然忘我的状态,看着溪流中自己陷入绝境的倒影,他脑中的对策不断改变着。
快速冲刺——稍显开阔的地形,使童兵来不及躲入掩体,便被接踵而至的狙击弹连续擦中,在负伤四肢的拖累下,童兵并没能躲过最后的2发子弹。
变相翻滚——极具欺骗性的动作,使得独立营内最老练的狙击手都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然而就在童兵躲过前5发子弹时,一张电网从天而降。正在小范围内活动的童兵,被这张直径超过5米的电网毫无争议地笼罩住,失去了继续闪避的机会。
“那个用军刺袭击我的人……”依旧淡定地望着在电网下不断抽搐的自己的倒影,童兵平淡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试着向倒影的头顶方向看去,溪流中的画面却只是模糊一片。
“看来……只能预知和自身命运相关的事情,不能把它当卫星雷达用啊……”随着对自身状态的认知,丰富鲜活的表情慢慢回到了童兵的脸上,他的两道重眉微拧,这个死局对他而言,此刻还是一个无解的状态。
在真实的现代战场上,从来没有什么“必胜”。当今世界,每个名为“战场”的地方,每分每秒都会死人,这些牺牲者或许本领过人、或许有着高科技装备,但这绝不会妨碍战场夺去他们的生命。手枪子弹打不穿防弹衣,可以用步枪来杀;步枪打不穿装甲车钢板,可以用火箭筒来轰;火箭筒伤不到地下避难所里的人,可以用穿刺导弹打……这个世界上杀人的办法太多了,多到现代科技已经无法保证100%的生存率。想要更好的从战场上活着走出来,要么就不要走出战场,要么……就像那名老兵所说的:除非老天爷保佑你。
童兵不信佛,也没有加入任何宗教,但很幸运的,他除了一身本领外,还有一种足以媲美“保佑”的能力——织命预感。
这第二次头部冰凉的寒意,便不再是一个军人的直觉,而是真真正正的织命预感将领。但是在这次,织命预感的状态与往日不再相同,不再以脉络状的形态呈现。因为在被人突袭,而且是被多名狙击手集火的情况下,复杂的命脉根本没有必要呈现,童兵需要的只是一线生机。只有从这一瞬间的绝境中脱出,童兵才有机会活下来,做出改变命运的选择。
“只怕一开始他们早就发现我了,但是那个姓韩的人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手?”织命预感的降临时间是有限的,但童兵并未急着继续尝试求生,反而追本逐源地思考起暴露的原因来:“他在走出办公楼后就一直仔细观察着周围,难道就是为了确定我的方位?”
就在童兵遇袭之前,他正在仔细观察着那名姓韩的独立营军官。在离开吴劲隆的办公楼后,他不但没有急着离开,反而将步伐放到极慢,目光左右游弋不定。当时童兵根本没有想过暴露的可能,只当是他正在观察君临制药的地形。现在看来,只怕在那之前,自己潜入君临制药的行动就已经被察觉了。
“演得一手好戏啊,一丁点杀气都没有露出来。”敌人的城府不但没有令童兵士气低沉,反而令他露出欣赏的笑意:“也难怪我一头就扎进了他的包围圈里,第一阵输得不冤……不过,第二阵要是再输,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收敛起多余的欣赏,身处织命空间童兵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始全心全意投入到了“求生”的挣扎之中。
“这姓韩的手下7个狙击手,照理说不可能同时发现我,可是那几枪先后配合极好,都是趁我战术动作完成的瞬间,又来不及动第二下的间隙……不对,就算是无线通信也有0.0几秒的延迟,这队狙击手的配合真这么好?”童兵的目光死死定在已经“死亡”的自我的躯体上,在那条溪流的倒影中,另一个童兵施展出全身本领辗转腾挪,却仍未能躲过连续7枪的狙击,最后胸口、肋部两处连中两枪,再次倒毙在血泊之中。
再次看到这一瞬间,童兵眼神一亮,之前数次死亡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闪过,其中的巧合最终重合成一个清晰的结论:“又是2枪?每次不管用什么动作躲避,都躲不过第6枪的牵制。没错,第5枪总能擦伤我的身体,让我动作慢下来;第6枪必定是击打我的肋部,那里是命中率最高的地方,而肋部被击穿后,我会因为剧痛而失去行动能力;然后第7枪……”
一套连贯的战术思想渐渐在童兵脑中成形,这些狙击手似乎早已经受过专门训练,这种7发子弹先后攻击的战术,仿佛就是特别针对自己这种“武者”而定的。童兵立刻集中精神回忆起之前的攻击,他惊讶地发现,前4枪正好就是按照“上下左右”的顺序,逐渐封锁住了他的回避空间。
“针对性战术?”这个词伴随着警铃声,响彻在童兵的脑海里:“他们早就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早就知道要对付的是我。想起来了,韩队长腰里的那个设备……磁场定位盘!虎组专配的,利用人体磁场的侦查造影仪器!他们来找吴劲隆谈判只是一个表象,这是一次针对我的狙杀行动?!”
眼前的冰溪忽然模糊起来,渐渐变化成一副熟悉的景象,水泥地上笔直插着一根军刺,身后原本是用于遮蔽视线的建筑物外墙,此刻却挡住了童兵绝大部分的去路。
脑后,风声响起。
第一枪,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