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九日,星期五,第四天。
五花月后山。
一个瘦高的少年站在那里,蓝色牛仔裤,白色衬衫外罩了一件线衫,冰蓝色的短发,温柔而略带忧郁的眼神,嘴角带着微微的笑。一阵风吹过,把他的背影染着了绿色。
一个流里流气的口哨声。少年没有转身。
“你找我?”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一阵香烟的味道传到他的鼻端。不是那种混合着体臭的令人恶心的味道,而是淡淡的烟草清香。
更夜在瞬间运气,后退了一段距离。
“你还是那么警觉呢。”一个染着红发的少年轻浮的笑了笑。
那个红发少年个子很高,有着棱角分明的脸和狂放不羁的眼神。满是孔洞的牛仔裤,斑驳的花衬衣。
“你还是老样子。”更夜看了看他离奇的穿着和古怪的耳环,连那倔强的眼神都不曾变过。
“你也是,我最讨厌你这种眼神。”焰皱了皱眉,豪不犹豫的说出了讨厌他的话。更夜那家伙,总是笑得这样没心没肺。他真的以为只要这样大家就看不出他的忧伤吗?
更夜耸耸肩。低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说道:“焰,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没有忘。”焰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中,神情中略带疲惫。
“我要你帮我做件事。”
话音未落焰已经攻过来,两道灼热的火焰从他的两手中发出来。更夜只觉得一阵热焰袭来,他倏的向后滑了一丈,焰却如影随影的跟过来。手中的两道火焰化成实体,向更夜的几处要害攻来。更夜眼神一凌,伸出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左手食指当唇喝道:“四照寂寂,灵影凄凄;白骨支离,万灵受役。以吾之血为食粮,以吾之灵为契约――灵使,阿九!”立刻有一个珍珠白的人影从圈中浮现出来,在电光石火间挡住了焰的攻击,同时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秋言,又有麻烦了吗?”
那个灵使。是一个只有**岁的小孩,一副精灵古怪的样子,脸上却一副老气横秋的表情。
“好久不见,啊九!”焰在瞬间收了攻击,和那个灵使打了个招呼。满天火焰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像什么都没有出现过。
“咦,焰啊。你怎么会和秋言动起手来。”阿九仰起头,一脸迷茫的看着焰。
“你的力量还是如以前一样强啊,这样的你还有什么事是要我帮忙的呢?”焰看着更夜冷笑道:“能让心高心傲的你来求人的……又是别人的事吧?为了辟邪那小子?”更夜不语默认。
焰神情激动起来,他跨上前一步扯住更夜的衬衣,声嘶力竭的问道:“当年你什么话都没说就解散了组织,你明明知道那么多兄弟忠心耿耿的跟着你,可是你还是离开了。辟邪那小子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这样高傲的人心甘情愿的为他效力?”
“你不会明白的。”更夜轻轻挣出他的手,转过身,这次却是右手食指当唇,左手在空中虚划一个圈:“阿九,回去吧。”
“我……不明白吗?”焰的嘴角挂上一缕嘲弄的笑容。更夜忘的了,他却忘不了。当年他是多么桀骜不驯的人。后来更夜来了,打败了他。焰至今犹记更夜当时英武的样子。他像学生一样穿着白衬衣,干净的微笑着,向他伸出手说“一起来吧!”那样热血和具有煸动力的话让他毫不犹豫的跪倒在他的脚下。他们的组织是那样的强大,更夜一言令下,天地动容。那个英俊,冷酷,智慧的老大,是他们所有人的骄傲。那是,只属于过去的黄金年代。
“真是的,还没有活动好筋骨呢……”随着一声抱怨,那个刚刚变成实体的人影又变成珍珠白消失在空气中。
“老大!回来吧!”
更夜浑身一颤。回过头时,才发现焰已单膝跪在他面前。那样高大坚强的一个人毫不犹豫的跪在他面前。像以前他刚刚服从他的时候一样。
他俯下身想扶起焰。焰却像铁铸一般,固执的跪在地上。
“我,已经回不去了。”更夜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伤感,然而却如此斩钉截铁,带着忽啸的风声,从焰耳边掠过。
自己真的太傻了,若是更夜对组织有一丝留恋,当初又怎会那样离开呢。他站起身,走到一傍的石头边,坐下,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根烟,点燃。他总喜欢用拇指和食指捏着烟,表情沧桑而落拓。“说吧,有什么事?”
“焰……”更夜皱了皱。焰以前曾经伤了肺。更夜对他说,不要再抽烟了。焰孩子气的眨眨眼,老大说不抽就不抽了。从此真的没有抽过。但现在……
“这点我也讨厌”焰用右手中指和食指夹着烟指向更夜:“像女人一样罗嗦。”
更夜皱了皱眉,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只是默默的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纸递过去:“这九个人,希望你的兄弟帮我监视一阵子。”
焰扫了一眼名单:“都是些很低调的人,你怎么会对他们感兴趣?”
“没有理由。”更夜紧紧抿着嘴唇。你们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
让别人做事,而又不给理由吗?但后来总能证明他说的是对的。这点也和以前一样。焰伸出右手理了理头发,无所谓的笑了笑。
“这个你拿着。”更夜递给了他九个封好的小球:“每个小球里我封了一个灵使。他们很弱,但是是和我的灵识相连的。如果有异状时捏碎这个小球,我立刻就可以知道。”
“好。”焰沉默的熄了烟头,从地上站起来,他不否认他是为更夜才进的五月花。但如果不是有事,更夜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想见到他吧。他收好小球,转身走开了。他向前走了几步,停了一下,又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终于还是回过头,对更夜笑了笑道:“其实,就算你不拿我欠你人情这码事来说,我也会帮你的。”
更夜一愣,蓦地心里就很悲伤。他站在冷冷的风中,看着焰高大的身影,忽然觉得他很孤独。就像自己以前一样吧,虽然身边有很多兄弟,却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调整了一下表情,一会儿,还有另外的人要来。
“更夜。”
“哟~”他再转过脸时又是微笑着的表情了。远处渐行渐近的却是瞳和止水。
“什么事一定要到这里来说?”
“关于结界师的事,有线索了。”更夜深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避开辟邪和朝颜?”止水一挑眉毛,一针见血的问道。
更夜沉默。
“你想保护他们?”止水一步不让。
“辟邪有自己的事要做,虽然他没有说是什么事,但一定很危险,他对我说他做不到只是看着。同样我也做不到。”更夜收了微笑,背却挺得更直。似乎是在辩解,其实是说给自己听。
止水仰起头,妖异的眸子闪了闪,似乎想说什么。
更夜看了看止水,似乎永远冷静的表情。他终于忍不住对他说:“你不觉得自己无情吗?朝颜受伤,你只是冷眼相看;同学生死不明,你不在乎;辟邪以身犯险,你不在乎;瞳命悬一线,你也不在乎。止水,难道我们兄弟相交这么久,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我不在乎吗?止水低下头,玩弄着手上的一缕长发,淡淡道:“更夜,你太看不开了。”
“这与我看得开看不开有什么关系?”更夜疑惑的说道。
“你太看不开。因为你太聪明能干,你总想保护一切人,为他们承担所有的事;你太不快乐,所以你总想让所有的人都快乐;你太怕失去,所以你总想确定自己的重要性,总知道自己是被需要的……”似乎没有想到那个一直冷冷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更夜一时呆在那里,那些话却像一个个重音般砸在他的心上。
“可是,更夜啊。一个人不能保护所有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辟邪也好,瞳也好,朝颜也好,你不应该总想着怎样保护他们,而是要想着如何站在他们身边,看着他们如何用自己的力量成长起来。你不要因为太过关心,而忘了他们本是这世上最优秀的人之一啊。”
“我不担心朝颜,因为她是最优秀的植物御者,那么一点小伤奈何不了她的;我不担心瞳,因为他本是皇家最引以为傲的长子;我更不担心你和辟邪,因为你们本就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男人。”阳光下止水的皮肤白得透明,左金右靛的双瞳闪烁着光芒,俊美的面容上挂上一丝关切的表情。
“止水……谢谢。”更夜面对止水,展颜一笑。这次的笑容却是真实的。止水肯说出这样的心里话一定只有这一次。想到那个一个冰冷得不近人情的人其实一直都在关心着他们,忽然感到心里一阵温暖。似乎前面不管有什么困难都不在乎了。
“但是,这件事我还是要做。”更夜继续到:“不光是为了辟邪,也是为了那些被青家伤害的人。
“固执的人!”止水不屑的瞟了他一眼,却看到了一双明如朗星的眼睛。“好吧,随你。”他懒懒的说,终于还是站在他这一边。
瞳远远的看着这一切,在那双忧郁而深沉的眼睛里又一次出现了点点光芒。也许这样的朋友,真的能帮助他解开这个愿咒。
“这个……”更夜把一张表呈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战绩榜?”瞳疑惑的看了看更夜。止水却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大家都知道。结界的制做需要很强的集中力,所以大部分结界师没有办法同时兼修武技或魔法。越是优秀的结界师,就越是这样。”
“那又怎样?”
“所以,强大的结界师通常都是和强大的异能者共存的。结界师本身虽然没有攻击力,但自保却是有余的。所以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去挑战别人。而挑战者也一定会失败。因为从这个结界师的能力来说,五月花里能攻破他结界的几乎没有。长此以往,也就没人会挑战他了。一个不挑战别人和不被人挑战的人会如何?”
“会和止水一样排到战绩榜的最后。所以战绩榜排名最后的人就有可能是结界师!”瞳终于明白了更夜的意图。
“对。”更夜点点头:“战绩榜排名后十人中除止水以外的九人我已经安排人去跟踪了。狐狸尾巴会不会露出来。我们就拭目以待吧。”
止水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似乎刚才没有听到与自己相关的东西。“那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保护瞳。”他恳切的着着止水。“调查青家的工作有我和辟邪。请你在这剩下的四天尽一切力量保护瞳。”
为什么是我保护瞳?把这样留守的工作交给我做,你和辟邪真的以为我不敢去做危险的事吗?你们这样的看不起我?以为我懦弱吗?止水这样想着,却只是淡定的看着更夜,嘴角挂着讥诮的笑意。
更夜却仿佛读懂了他的表情,继续说道:“这段时间,也许青家的攻击会集中在瞳身上。如果瞳出事了,我和辟邪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了。”他深深的盯着止水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 “我拜托你做这项工作,因为我信任你更超过我自己。”
“我信任你更超过自己。”止水在心里默默重复了几遍这句话。这是他百年来听到的最让他动容的话。然而,他的表情并未有所变化。“我尽力”丢下这泠冰冰的三个字,他转身招呼瞳离去。
更夜握了握拳,这样就行了,不会有后顾之忧了。止水这样的人,本就是一诺千金!这短短的三个字,远比千千万万的承诺更让他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