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往宣懿门去,芙兰刚惹了沈落不快,这一路倒也安静,而沈落也是一路沉默着,神情格外郑重。
石大海昨日送了褚子誉后方才回府,马匹跟着忙活了一夜,他便又喂了马才洗洗睡下,几乎是一夜未眠,是以沈落今日便让越休赶马,谁知传了令下去,侍女小厮们满府里寻了几遍,这才找到越休。
往日越休最爱出门,便是不能跟苏执去办差,跟着沈落他倒也算满意,今日听着沈落让他赶马,竟是不大乐意的模样,扭扭捏捏。
想来寻了这么多遍,大约不是没找到,而是他自己成心躲起来了。
横竖马车只到宣懿门,沈落见越休不情愿,也不逼他,便在马厩随意叫了一名马夫,名叫潘顺的,这便赶马进宫了。
此时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外不远,已能看见宣懿门的东侧门,门外倒也是热闹,停了好些马车,还有些正从马车上下来的妇人,应都是和沈落一样,是世家贵族的夫人们。
“慢些吧。”沈落低声吩咐了一句,马车便慢了好些。
将目光从宣懿门外移开,沈落倚着身子,从掀开的侧帘往外头四处瞧着,忽而皱了皱眉,低低‘咦’了一声。
“怎么了王妃?”芙兰凑过身子,探着脑袋也往沈落看的方向看过去。
沈落将侧帘掀开了些,问道:“你看那马,像不像摄政王府的?”不等芙兰说话,沈落又朝着马车外道:“潘顺,你看看茶棚下头那匹马,是不是王府的?”
过了片刻,外头答道:“是王府的,怎么…”
“先别进宫。”沈落打断潘顺的话道:“你将马车赶到茶棚附近,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停下。”
外头的潘顺不明所以,手上的动作却不慢,这便转了车头往茶棚去了。
下了马车,沈落让潘顺等在原地,自己则是和芙兰一道往茶棚去了。
“王妃,王府的马怎么在这儿?不会是王爷骑来的吧?”芙兰说完,自己摇了摇头:“王爷的马自有宫中的马倌照看,不会放在这么一个简陋的茶棚里啊……”
沈落点了点头没说话。
实则这茶棚倒也算不上十分简陋,只是比起金碧辉煌的皇宫和雕栏玉砌的摄政王府,便是上不得台面的。
原本在宫墙脚下五丈以内,不会允许这样的茶棚摆摊,只是苏景佑体恤各府下人,往往主子进宫,下人们便要在宫门外头等着,有的更是一等便是整整一日不吃不喝,实在辛苦。尤其在这几日宫中热闹,进宫的人也多,便特许了茶棚摊子到宫外摆着,好歹让下人们能有一口茶喝。
宫门外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皇亲国戚,府中的下人自然也不会是连茶都喝不起的穷酸小子,他们大多出手阔绰,便是囊中羞涩之人,一碗茶钱倒还不放在眼里。
茶棚的老板如今已生白发,大约是今日赚的银子多,此刻满面红光,笑得合不拢嘴。一抬首,他见着远处走来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笑意更甚。
待沈落走至近前,老板满面堆笑地上前道:“小姐屈尊来这破茶棚——”
“咳咳…”芙兰咳嗽一声,打断了老板的话:“这是摄政王妃,可不是什么小姐。”
沈落今日梳着一个俏丽的飞仙髻,并不似别家的夫人沉稳,是以她虽穿着一身闷青色古纹云袖垂窈裙,举止也是端庄,但老板还是将她当做了一个未出阁的闺中小姐。
此刻听了芙兰的话,老板连连道歉请罪,沈落的目光却是越过老板眺向了他的身后,只等老板话音一落,沈落便道:“店家这马可真是威武。”
老板神色一愣,道:“草民哪能养出这样的好马来?”说着,似是明白了什么,老板立马又笑道:“想来这是王府的马匹吧?今晨草民来了宫外,便看见这马被拴在了外头,大清早的,大老爷们都还没来上朝呢,草民想着是不是哪家的贵人忘了牵马,这便擅自喂了些水,放在茶棚后头了……”
说着话,老板瞟了一眼沈落的神色。
外头传言摄政王妃狐媚惑人,可此刻他只觉面前的夫人容貌虽是妩媚,偏生那双眼眸极为淡漠,让人一看便觉得她是不好亲近的,更谈不上‘狐媚’二字了。
“劳烦店家好生看着这马,晚些时候会有摄政王府的家丁来取。”沈落并未注意店家打量的神色,只朝着芙兰使了个眼色,芙兰便从腰间取下一个钱袋子,从里头拿了一锭银子放到了身侧的木桌上。
白花花的银子放在眼前,一锭白银可抵上一日收入了,老板哪还有心思打量沈落的模样,急忙连连称是,将银子从桌上飞快地捡起来揣到了怀里。
沈落看了一眼那马,没再说什么,领着芙兰往宣懿门东侧门去了。
在茶棚耽搁了一会儿,此时宣懿门外倒是没太多人了,便是还有几位夫人,最尊贵的几个已经先进去了,后面的则是一些府邸不那么显赫的。
有人认出了她是摄政王妃,但见着她一脸的清冷疏离,也不好贸贸然凑到跟前打招呼,是以干脆装作没看见,匆匆进了宫门。
说来也是奇怪,都是些在后宅里头浸润多年的夫人,论起说话做事,她们最是懂圆滑知世故的,便是太妃皇上的欢心也是讨得到的,偏偏是沈落,纵使她们心中有一万个亲近她的借口说辞,竟是一见着她那双清亮亮的眼睛就什么也不敢说了。
那双圆溜溜的鹊眼,明明是澄澈的,看起来似乎它的主人容易由得她们欺骗利用,可这样的澄澈又有些瘆人,似乎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自己的某些心思也会被照的无所遁形。
沈落进去后,那些人大抵怕打上照面不知说什么,竟是都不见了踪影,瞧着这些夫人们溜得这样快,颇有些避沈落如蛇蝎的意思,芙兰一时间脸色沉了沉,不大高兴。
沈落瞟了一眼芙兰:“傻丫头,人在面对比自己强悍的对手时,第一个想法便是畏惧逃避,这是本能,你不必觉得我是被孤立,这只能证明在她们心中,我比她们更强大。”
“哪里是对手……”芙兰嘀咕道。
沈落嘴角挑起一抹笑,眸中却是一片清明:“在权利的角逐中,不是朋友,就是对手,我跟她们是朋友么?”
芙兰摇摇头,俄而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