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庆街上素来住着的都是贵胄人家,是以比起平德街这样平民遍地的地方来,便显得冷清了。
清源小筑是余庆街上占地颇大的一处官宅,只在苏景佑登基后不久,便又翻新了一次,如今看起来更是精致,不过它的布置则一直是清雅的。
余庆街虽是比不得平德街和建兴街的繁华,清源小筑也比不上淑懿斋和仙子楼的热闹,但单单就余庆街而言,清源小筑已经算是一个不冷清的所在了。
只听这个名字:清源,即是取源清流清之意,寓意自是希望以清源小筑为源头,能让上殷人皆成为清流。
而清源小筑里头,便是上殷文墨聚集之地,书法名画也好,惊世文章亦然,这里头应有尽有。
这样的舞文弄墨之地,自然来的都是高雅之士。
而无论是真的高雅还是假的,总归衣冠皆是楚楚,来往俱无白丁。
清源小筑里头是十分安静的,除了极少数是来装装样子的,大多还是真心在鉴赏品玩,偶尔窃窃品评几句,倒也是无伤大雅。
清源小筑的前院是可以随意进出的,但过了茗池旁的那道拱门,后院便需要帖子才能进去,至于帖子从哪里弄来,便只有进去的人才知道了。
内院的一间茶室中,一身描云月白色烟罗裙的沈落正屈膝坐在乌木边花梨心的条案旁,她摆弄着条案上的一套和田白玉茶盏,神色淡然。
“王妃…”
芙兰见沈落一脸淡定,她只好忐忑地开口:“我…我有点害怕……”
瞟一眼芙兰,沈落的目光又转回了茶盏上头:“把人家打晕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害怕了?”
今日自然是按照字条上所说,沈落是来清源小筑与赵拓相见的,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前来赴约罢了。
带上芙兰,一则是芙兰自己想跟着沈落出来,二则这样私下见面,若是被发现了沈落也好有个由头。
原本芙兰躲着沈落,自己闷在西院许久,今日能出来,她自是十分高兴的,谁知马车自长安街拐上了朱雀街后,沈落才告诉她,今日是要与赵太医相见。
芙兰心虚不已,当即便反悔要回去,沈落却不让停车,芙兰便只能一直乖乖跟她进了清源小筑。
来是来了,芙兰却没有当面赔罪的勇气,一想到待会儿见了那个赵太医,还指不定会不会让她下跪请罪,芙兰只觉得心一直在嗓子眼吊着,难受得很。
“这件事不是过去了吗?王爷不是处理好了吗……”芙兰嘀咕了一句。
沈落只说了今天来见什么人,却没说是因为什么事,芙兰便以为是带着她来请罪来了。
不等沈落回话,屋子外头忽然传来华懿的声音:“赵太医。”
里头的芙兰身子一颤,沈落也抬起头,随即便见屋门被华懿推开,一个身形欣长的身影站在门口,堪堪将屋子外头刺目的日光挡住,人影倒像是镀了一层金光似的。
“赵太医。”沈落笑眯眯道,却不起身。
不等赵拓说话,芙兰行了个礼,低声也喃喃了一句:“赵、赵太医……”
门口的人往里走了几步,赵拓俊朗的面容这才忽而清楚起来,他黝深眼瞳里投注的目光从沈落身上转向芙兰。
男人的嘴角随即抽搐了一下。
芙兰低着头自然没看清,沈落却是看得一清二楚,她连忙道:“芙兰你先出去吧。”
“啊?”愣了一瞬,芙兰这才猛然‘啊’了一声,随即她立马反应过来,飞快地福了下一身子道:“是是是…”
说完,芙兰埋着头全然不看赵拓的神色,脚下生风般朝着门外去了。
因赵拓就在门口只进来几步,芙兰出去的时候与他擦身而过,他的目光便一直落在芙兰身上,那双本就漆黑的眸子越发深沉,显得严肃又骇人。
虽是低着头,芙兰却能感觉到赵拓身上摄人的气魄,似乎要将她碾碎一般,她压根不敢抬头看赵拓的脸,侧了身子避过赵拓,芙兰便从门口溜出去了。
华懿随即关上了门。
“这就是王妃的婢女道歉的诚意?”赵拓又往里走了几步,随即停了步子。
“赵太医果真是为了听她赔礼道歉来的么?”沈落笑道,她将桌上的和田白玉茶具拿了两盏放在自己面前,又提起茶壶往其中一盏倒了茶水。
让越休交给赵拓的字条上的的确确是写的道歉之事,但那张字条上道歉一事是用普通的墨汁写的,关于毒药的事则是用月掩特制的药水所写。
那药水是用折镜草制成的。折镜草是上殷独有的一种草药,它碾出来的汁液无色,有淡淡梨香味,用它写出来的字遇火热便会变成淡黄色显形。
这并不是什么十分隐蔽的手段,骗骗一般人绰绰有余,但赵拓是上殷人,又是太医,只闻闻那梨香味便能猜出其中玄机。
朝着赵拓略一挑眉,沈落往另一只白玉茶盏中斟茶的手停在半空中:“来都来了,赵太医何不坐下来喝一盏茶,难道怕我下毒?”
“呵…下毒难道不是你们南戎惯用的手段么?”
嘴上虽是这样说着,赵拓却还是走到了条案前掀开衣摆,随即屈膝坐下了。
“请。”沈落将茶水倒好后推递到了赵拓面前:“其实我很好奇,当年的事按理说已经真相大白,该死的人也已经死了,我如今提起毒药之事,赵太医怎么还会感兴趣?”
“赵太医可别说是什么好奇心之类的。”沈落紧接着又道,便见赵拓微微张开了嘴又闭上了,显然是被沈落猜中,只好把话头咽了回去。
沈落随即道:“赵太医在太医院当值,平素都是给宫里的贵人们看诊,如今裕太妃身子不适,太医院久医无效,应当正是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赵太医此时肯来赴约,自然不会只是好奇心这么简单吧?”
“那王妃觉得是因为什么?”赵拓低头看着面前沈落斟满的茶水问。
“因为什么重要吗?我只需要知道赵太医你十分在意这件事便好,而我,非常愿意将最近查知的有关毒药的事,全数告诉太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