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发誓,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熟。

这不能怪我啊,谢安怀在隐居三年后,突然一天,他喝了一碗果子酪,然后把银勺轻轻的放到碗里,对我道:“给你两天时间准备行囊,我们要走了。”

我正坐在一旁为他整理书册,本家送来新书,我正用小银刀将书一页页的裁开。这个工作我现在已经做的非常娴熟了,毛边被我轻轻划去,力道正好,保证看的舒服。

所以谢安怀这句话一说出来,我手上的小刀一划,差点走了斜。

“公子要去那里?去多少时日,告诉眉儿,才好准备行囊。”我兴奋的心突突跳,在这里关了三年,什么都见识不到,这三年我去了镇上不到十次,每次都是安丰陪着我去,然后逛逛集市,最后去店里吃一碗辣味豆花,镇子小,集市也不大,虽然热闹,但是每次听大婶大叔们一起扯着嗓子一边坐在那儿一边拉家常,比如说我家的鸡被黄狼叼走啦,你家的二丫头什么时候出嫁我要打什么东西啊,那里的地方听说有闺女生了个怪物啊!真挺汗的。

这集市还有个交流的作用,有的说了亲的,两家人故意带着小儿女们见见面,那场面还挺热闹。

起初几次我还听得津津有味的,但是马上就觉得特别的空虚,精神生活啊!要有精神追求!

其实集市没什么东西可买,新鲜的蔬菜水果都是由农家送来的,宫粉头油胭脂什么的我统统不喜欢,本家会定期送来这些东西,但是我都不怎么用,倒是村子里那个女孩要出嫁,我就送她们一套,倒是让她们高兴极了,说这是京城才有的上品。

看那些女孩儿打扮起来兴高采烈,茉莉花头油抹得满头发油油的,明明是大嘴巴吧,却偏偏用毛笔在嘴巴上画上一樱桃小口,然后死命的在脸上画黄色的圆点和黑色的假痣。用烧焦了的柳枝画各种又粗又长或者很短的眉毛。还说这是京城女人们的流行装扮。

说实话,我每次看到都特别害怕。

所以我只是洗完脸后,擦点香膏,其他的我可不干,倒是安丰老埋怨我不爱打扮。

“我们去杭州,不过,先要去临安一趟,那里有事情。”

“什么事情?可是分堂又出现了问题?”我不怕死的问道。

“不是。”谢安怀笑笑,“是三年一次的武林大会。”

其实我一直奇怪,谢安怀身为门第高贵的世家子弟,司马周、长孙王、上官谢。这几家都是高门世家,就连皇帝老儿的门第都不如这几家高贵。

那么他为什么会和江湖人士有来往?

这三年我看过不少江湖中人来访,一个个都是行踪诡秘,往往我睡着呢,突然就惊醒过来,然后披着衣服急急忙忙的跑出来,就发现五六个身材或高大或瘦小,穿着简单但料子很好气质冲人的男人跪在谢安怀廊下,那表情!

那叫一个忠诚!那叫一个安静!

貌似谢安怀手下有很多人,在暗暗的做很多事情。

我被晚风夜露呛的伤了风,没办法,我要给这些人做夜宵。

夜宵口碑不错,至少都挺给面子的,我看谁都没剩下过,不过晚上睡不好,白天没精神,直接影响了早餐的质量,谢安怀终于忍无可忍,严令我晚上不准起来做夜宵给那些不速之客。

我立刻遵守命令,其实我也真挺奇怪的,你说说谢安怀难道是铁打的?为什么他就不困呢?他早上起来练武,然后白天读书,午睡半小时,然后就处理信件,晚上读书或者再干点什么、、、、、、、

果然啊!人上之人不好当!

还是做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好些、、、、呸呸!是人!

我的日程安排就满了点,其实满了点是好的,至少能让自己不胡思乱想。

早上被练武的安丰叫起来做早饭,没办法,被窝太舒服了!古代可没有席梦思,我的胡床被我弄得跟个棉花窝一样,睡上去会陷下去!

然后做早饭、打扫一下谢安怀的寝室、整理书房,打开窗子,然后煮茶,等谢安怀来到书房后,把他早上沐浴换下的衣服洗了,然后去查看账本,补充家中的仓库,琢磨中午的点心,下午练武,准备晚膳,帮谢安怀做些杂事。

还有炖甜品、缝缝补补、当家不易啊!

而这次只给了我三天时间,我忙的头都要晕了。

很多东西都要打包,厨房里很多东西要封罐或者埋起来,家具要盖上布,窗户要封口。

谢安怀冷冷的道:“眉儿,别忙了,我们这次去可是要很久。”他笑笑,“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啊?我傻了。

不、、、、、、不回来了?

我本能的四周看了看,待了三年了,这地方我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院子里的葡萄藤我嫁接了良枝,每年都埋豆饼下去,花都是我自己选的,很好看,还有我的房间,我软软的床,我的书箱、、、、我的默写的资料。

这些都不要了?不回来了?

“为什么不回来了呢?”我问。

谢安怀把几封书信凑在烛火上烧掉,扔进身旁的铜痰盂。

“因为接下来我会很忙,而且,这里是我隐居读书的地方,我毕竟,还是不能永远呆在这里的。”

这话说得一点没错,像谢安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辈子呆在这个小镇上?

我心中惆怅,低低的问道:“公子,那这地方,真的就不要了吗?”

谢安怀看看我,“怎么,你很喜欢这地方?”

我点点头。

他若有所思。

“去准备东西吧,我要求路上舒适,如果你收拾的不好,我罚你两个月月钱。”

你不应该叫谢安怀,你应该叫谢安坏!!!!!

所以说,我很羡慕那些穿越过来就当小姐当公主当女皇当爱妾当、、、、、、、怎么说也比我好吧?有人伺候吃穿,顶多也就是平凡两天然后就立刻找到饭碗,就是开个店,也绝对是立刻就有收入的,以前还看到一篇文章说是穿越成鹦鹉的,哈,也是个让人伺候小米清水的主。

真好,那像我现在这样,忙前忙后,这一路上,驿站里我要为谢安怀单做食物,为他换洗衣物,把驿站里的被褥换成自己准备的,事情多极了。

累人!

还好住驿站的时候并不很多,谢安怀给我和安丰一幅地图,安丰照着走,总是能走到一家普通的中等人家,然后就发现里面的装潢豪华无比,一帮人跪着叫主子少爷公子。

真是、、、、、、、、

但就是这样我也不能得闲,我要补充车上的食物、点心,告诉厨房怎么做谢安怀喜欢吃的东西。再去伺候他老人家。

谁叫人家是我主子呢?

我装卖身契的那个小盒子,这三年来我是天天晚上看它啊!抱着它睡觉,看着它傻笑,每到初一十五我就沐浴净身然后抱着小盒子站在窗下,对着那皎洁的圆月默默祈祷!

月亮啊!请让我早日脱离苦海!腰缠万贯的摆脱奴籍,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吃到脸成大饼!!!然后再、、、、、、、哇哈哈、、、嘎嘎、、呼呼、、、嘿嘿。

真是奢侈的愿望。

我对那个卢朝风的兴趣不大,只觉得他言语举止虽然斯文有礼,但是还是有些不对劲,倒是谢安怀提醒了我。

“此人谈吐斯文,身背书箱,脚穿草鞋,但是袜子却是上等布料,他说话是北地口音,举止稳重,而且、、、、、”

“身上有种药香,这是瞒不了人的,我都让他洗完澡了,这股味道却还是驱之不散,看来他家里是开药铺的?可是他说家里是开点心铺的,而且他的指甲干净,我怀疑他会医术,要为病人诊脉,手是需要干净的。”我轻声的道,麻利的将褥子展开。

“他与人说话毫不避讳,喜欢头轻轻倾前闻人说话气味,总是下意识的看人脸色、眼底、明明会医,却说自己是书生,我觉得这人挺有意思。“谢安怀坐在床边,轻轻敲敲桌子,”你对这个人有什么感觉?”

我把干净的枕头摆好,笑道:“我觉得他像、、、、、像是一条小奶狗。”

“啊?”谢安怀失笑,诧异的看着我道,“为什么?”

我越想越觉得好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他像是一条胖胖的,掉到药材堆里头的小奶狗,我觉得很像。”

谢安怀笑得很开心。

“公子,那我下去了。”我打算去和安丰一起轮流值班。

“下去干什么,都是男子,你在这里陪我一起睡。”谢安怀头也不抬的看着书道。

我、、、、、、、、、、、

“那我睡外面?”我小心翼翼的指着外车厢问道。

谢安怀思索一下,抬起头来,温和的道:“就在这里好了,怎么,你不愿意?”

我发誓我看到了狡猾的光芒在他老人家眼中闪过!

那就睡呗,我一小丫头,13岁(也可能是14岁),我料你也没什么恋童癖,再说要睡也早睡了,再说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呢,再说安丰也在外面呢,再说外车厢地方确实不大,好吧,我承认我是想多了,也许我老板是一时善心发作,也许、、、、、

我大大方方的铺了被褥躺下,这车厢里确实是比外面要好上不少的,我的被褥离谢安怀的很近,但是被褥宽大,所以其实我们离得也是不是太近。

车厢里很暗,外面的火光映了进来,谢安怀的呼吸很长很轻,我缩在被子里,听着他的呼吸声,竟然有些脸红。

谢安怀真的是很帅的。

不过你说他怎么就不结婚呢?我从来没看过他对女色有什么兴趣,我没敢问过安丰,怕这位狂热的安粉掐死我。

莫非他、、、、我正在胡思乱想。

“眉儿。”

我吓了一跳,急忙坐起来问道:“公子有什么需要的吗?”

谢安怀冷哼一声,“躺下,睡觉。”

我乖乖躺下,不敢做声。

“眉儿,你为什么要叫自己舒眉呢,你本来的名字,不是槐花吗?”谢安怀静静的问道。

我动了一下,把自己蜷成一个团,“槐花、、、、槐花太难听了,爹爹喜欢舒眉这个名字,但是他去世的早,我没问过。”

这是真话,我的名字是爸爸起的,父母去的太快太早,我最早的记忆,是在地上大哭,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布娃娃,为什么哭的我早已经忘了,只记得表姐给了我一块糖。那糖很甜。

但是我不太喜欢吃甜的东西。

“也许,舒眉,是希望我,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舒展眉毛的表情,一定是笑着才可以做的。”我回答道。

“那现在,你开心吗?”谢安怀淡淡的问道。

我迟疑了,来了古代三年,而是来到了一个我不知道未来的朝代,我每天只是忙着让自己忙来忙去,晚上,我抱着自己的秘密小箱子,在一叠叠纸上写着自己的过去,不,是自己的前世。

真奇怪,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死而复生,我没有这种感觉,有的时候,我会站在原子的阴影里,一个人对着月亮伸出手臂,仔细的、翻来覆去的看。

你瞧,这就是我的身体,得心应手,我觉得很合适。

镜子里的脸也逐渐看得惯了,可能是心理作用,我觉得这张脸比起以前,似乎还是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的青涩,也对,如果不是磁场契合,我可能得到这个身体吗?

白天是好熬的,但是晚上,我真的很寂寞。

我把薄被拉上了一点,感觉正有什么东西沿着我的脸颊流下。

糟糕,我哭了吗?

我把头埋在被子里,正做鸵鸟呢,突然,我觉得自己被人翻过来,谢安怀的脸就在我的上方,他的头发披散在我的脸旁,有几缕甚至滑在我的脖子里,痒痒的。

我瞪着他。

“你哭了?”谢安怀摸了一下我的脸,悄声的道。

我说不出话来,这人怎么不说男女之防了?

他摸了一下我的头发,退了回去。

我愣了半天,脑子里什么胡思乱想的东西都有,最后,一天的颠簸疲累让我睡了过去。

所以那帮人闯进小庙时,我睡得正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