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片璀璨灯海,街上或男或女摩肩接踵,吟诗、作对、猜谜,好不热闹。
客栈内,靡靡之音四起,文人侠客推杯换盏,谈古论今。
在这喧嚣中,凤盈只是眸光沉沉地看着手中早已空置的茶盏,一瞬不瞬,仿佛与这世界割裂开来,独处一方孤寂中。
“小姐,小姐,我们一起去猜灯谜吧,依着小姐的聪慧,定然能将那最大的花灯搬回来!”侯谷兰方从下面打听了关于元宵节的习俗,当下兴奋不已,端着汤圆在凤盈面前不住地絮叨。
“你自己去吧!”抬眼瞧了瞧天色,凤盈端起桌上放凉的茶盏,缓缓将茶水洒在地上。
“可没人陪谷兰去啊!”将汤圆塞到凤盈手中,侯谷兰扭着衣角郁闷道:“小姐让游宏图送寻月姑娘出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那个单公子又和一群人喝酒谈天,冷老大也没了踪影,谷兰一人实在无趣得紧。”
“……”凤盈只是看着碗中一颗颗白嫩滚圆的汤圆,没有拿开,亦没有下口。
“小姐,吃啊,这汤圆很好吃的,谷兰去城东排了半个时辰才买到的!”侯谷兰说着,眼角的余光看向那冒着香气的汤圆,偷偷咽了口唾沫。
这汤圆可真香啊,和她在客栈内吃的出入甚大,可惜她身上的银子只能买一份,她吃不着了。
“小姐,吃了汤圆意味着团团圆圆,日后的每一天都能过得幸福美满呢!”见她不动手,侯谷兰执起汤匙勺起一颗滚圆的汤圆送至凤盈唇边,满眼期待道:“小姐,尝尝,很好吃的!”
“吃了汤圆后便能幸福美满?”凤盈淡淡开口,在她期待的目光中,终是在汤圆上咬了一小口。
汤圆又甜又香,糯糯的很有嚼头,虽然对极了她的胃口,但她吃完这颗后便将碗放在桌上。
“小姐,您今日怎么怪怪的?”直到此刻,侯谷兰才觉出凤盈的不对劲,小声问道:“小姐可是后悔将寻月姑娘送出城了?”
见她面色有所变化,侯谷兰以为真是如此,当下一锤掌,露出一副懊恼的模样:“谷兰也觉得可惜,寻月姑娘那般聪慧一人,带在身侧衣食住行皆有人打点妥帖,且谷兰为了医治她的容颜买了好多昂贵的药材,花了整整七十两银子,哪有帮了人还倒贴的道理,可惜了,实在太可惜了!”
纵然心情不大好,但身边有这么个活宝,凤盈哪还锁得了眉头,当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了点她的脑袋道:“你既说是帮,又岂有收人银子的道理?”
“不是银子的问题,可小姐不是因为觉得亏了才……”话音未落,侯谷兰一拍脑袋,懊恼道:“对了,小姐这般有钱,又怎会在乎这区区七十两银子,可谷兰好心疼啊,游宏图一共就给了谷兰七十五两银子,七十两花在她身上,谷兰又穷得叮当响了。”
“呵!”凤盈低笑,有些忍俊不禁。
摸了摸荷包,侯谷兰小脸几乎皱成包子。
她东西实在买太多了,银子也不知花到了何处,方才排队买汤圆实还想着将一担子全数挑回来,可一份汤圆三个铜板,她浑身上下只有四个铜板,差两个铜板她就能吃上了。
这般想着,侯谷兰就觉得自己好可怜啊,就只差两个铜板呢,果然是一文钱难倒一个英雄好汉。
“小姐,老是这般坐着对身子不好,我们出去猜灯谜吧!”侯谷兰并没有忘记初衷,一见她心情好转便循循善诱道:“指不定还能遇上六王爷呢,到时他再带您去一个地方好好玩一趟,呵呵……哈哈哈……”
“还敢提六王爷,你这胳膊肘往外扭的臭丫头!”凤盈起身一把将她拎起,毫不客气地丢入门外,顺带把汤圆塞给她:“再来吵吵本小姐就让游宏图再也不理你!”
她不过是与慕容南宇独处了一夜,回来后这丫头竟然一直盯着她眉毛瞧,甚至扼腕叹息着慕容南宇失了好时机,也不知她到底是谁的丫鬟。
侯谷兰挠门的手顿住,发出一声哀怨的嚎啕:“谷兰好无聊啊!”
太无聊了,小姐不理她,游宏图又消失无踪,算了,还是她自己去逛花灯吧,总比闷在这客栈里好。
屋内终于静了下来,凤盈坐于凳上,回味着汤圆的糯香,眼中闪过一抹落寞。
团团圆圆?美满幸福?这两个词的含义究竟为何?以前的她觉得自己懂得,现在却陷入迷茫之中。
端起桌下早已备好的酒朝地上洒去,一坛、两坛、三坛,屋内酒香扑鼻,地上一片濡湿。
“娘,今天是您的忌日,也是寓意团圆美满的元宵节。”单手撑着额角,凤盈神色淡淡地看着地上酒渍,面上无悲无喜:“自幼爹爹便告诫盈儿,这是个过不得的节日,可是盈儿今日破了戒,才知世间还有如此风味。”
言罢,她扯出一抹笑:“爹说,您最爱吃的便是汤圆,他瞧见便会想到您,所谓睹物思人不过如此,但盈儿想,现下哪怕盈儿就在他面前吃着他曾经明令禁止的东西,他也不会再有反应了吧!”
自他们父女断绝关系后,他笼统只上过她府邸几次,每一次都带着目的,而那目的却不是她。
“盈儿觉得爹的所作所为是有苦衷的,可盈儿不会原谅他,哪怕是至亲,盈儿能退的也只有三步。”抬手拢了拢鬓发,凤盈眸光渐冷:“欺瞒、利用,无论是触犯了两者间的哪一条,盈儿都无法原谅,尤其是至亲。”
在她心中,亲人是最重要的,正因为是最重要的,她才无法接受背叛,被最在乎的人刺伤,身不死,心成灰。
“娘,你给了盈儿一个好哥哥,除了您和大哥,凤相府的亲人都背叛过盈儿。”她自言自语着,神色清冷黯然:“您和大哥是真心对盈儿的,现在二哥和小妹也是真心对盈儿的,虽然前路有太多未知,但盈儿会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哪怕在逆流和困境中,女儿也不会叫您丢脸。”
小妹,二哥曾利用过她,但不过是小事,又是她能体会的情有可原,“原谅”二字可轻易脱口,现下兄友妹恭,一切过往便随云烟消散。对比起他们二人,爹爹、凤容和虞氏的行为叫她咬牙,只能嘲笑自己太过天真,但若狭路相逢,她必全力抗争。
起身,手按在地上酒渍处,凤盈轻声道:“娘,盈儿相信您听不到,因为这番话,盈儿不想叫任何人听到!”
“或许盈儿真的被宠坏了,没有那般豁达的气度,原谅人,总是要有缘由。”凤盈笑笑,俯身以脸贴在手背上:“有时候盈儿会想,若是盈儿能呆笨些多好,像前世那般看不透彻,却要比如今顺心多了。可盈儿是个聪明人,能者多劳智者忧,沼地清明更添愁,看得越透彻,越举步维艰。”
正如布满瘴气的沼地,她瞧见的和谷兰瞧见的必然不同,满地的万劫不复,她会心惊,踌躇,谷兰却会大大咧咧地朝前走去。
“娘!”轻唤着,凤盈面上露出释然的神色:“这番倾吐后,盈儿便不怕了。”
她是凤盈,战无不胜的女将军,哪怕卸甲,她也自有一身软胄,能叫自己活得好好的。哪怕路途荆棘,明枪暗箭数不胜数,她亦会昂首而过。
“长乐……”一声女子压抑的低泣声传来,凤盈眸光一沉,拔下狼裘上的狼毛射出,而后飞身跃出窗口,便见一黑衣裹身的窈窕身影飞奔而去。
“找死!”眼中迸射杀意,凤盈飞速跟上。
那女子显然轻功不差,凤盈一路追她到城外,在最后一刻却跟丢了。
对方的轻功在她之上,能够在窥视她时不被发现这很正常,只不过,女子的声音实在太过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以目光四下搜寻,她清楚地知道,那个女子只是隐藏起来了,并没有逃离这片林子。
“这位姑娘,本公子劝你识相点,否则本公子叫你变成刺猬!”飞速旋身,扒下的一撮狼毛飞出,她眸光快速掠过四方,终于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声响,当下自腰间摸出五个铜板,朝右前方直直射去。
“啪!”树枝断裂,黑衣女子尚未稳住身形,胸口便遭重击。
“盈……”鲜血呕出,黑衣女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似不相信她会对她出手。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竟然胆敢窥视本公子!”点住她身上几处大穴,凤盈伸手扯下她遮面的黑布。
“莹姑?”凤盈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黑衣劲装的中年妇人,若非她的面容,任她如何都猜不到窥视她之人竟是那日山崖下救她一命的山野妇人。
“很好,你可否说说,为何窥视本小姐?”一看是熟稔之人,凤盈不再伪装自己的身份,将被她点穴动弹不得的女子拎起,解了她的哑穴盘问道。
“莹姑并非有意窥视长乐姑娘,只是……只是太想自己的女儿,姑娘与小女实在太像,所以……”莹姑微微闭目,眼中尽是沉痛。
“莹姑的女儿不是十七年前便死了吗?莫不是欺本小姐记性不好?”将她拉近几分,凤盈的眸中闪烁着危险的暗芒:“不愿意说可以,本小姐有得是法子可以审讯。”
指上用力,点住她的哑穴,凤盈单手拎着莹姑朝城内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