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老爷吩咐过不能将大小姐放出,夫人您也不能探视!”守门的侍卫将虞氏拦住,神色有些为难。
“本夫人只进去待一会儿,跟大小姐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多少时间。况且都这个时辰了,不会有人发现的。”虞氏说着自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不由分说地塞入领头的侍卫手中。
领头的侍卫掂了掂手中银子,犹豫了一番,点头道:“那还请夫人动作快些,若是叫陈管家瞧见了,小的可就惨了。”
言罢,领头侍卫大手一挥:“把门开开。”
左右侍对视一眼,听话地将锁解开。
自虞氏掌控整个相府后宅以来,给过的好处不在少数。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相爷虽然宠爱二小姐,但对夫人的好绝对不亚于二小姐。夫人只要流几滴泪,所有的错事相爷都能既往不咎。
如今此事涉及二小姐,相爷虽怒极关押了大小姐,但大小姐上头可是能将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夫人,想来关押也只是暂时的。他们不会傻到在相爷盛怒之时得罪了夫人,待二人重修旧好,那他们可就倒霉了。
“容……”
“娘!”虞氏还未完全跨入屋内,就有一水红色的身影扑了上来,将她紧紧抱住。
“娘!”紧搂着虞氏,凤容泣不成声:“娘,您快去求爹爹放女儿出去,女儿实在没办法在这鬼地方待下去了。那锦被的被面不是用云锦缝制的,粗粝的布料把女儿的肌肤都磨红了。还有床上竟然才铺两床被子,硌得女儿背脊生疼。这破屋子根本没法住人,娘,您快去求爹爹啊,实在不行就……就……”
“容儿……”
“娘,要是爹爹实在不肯放女儿出去,您就跟爹爹说您不救那个贱人了。”打断虞氏的话,凤容眼中流露出愤恨的目光:“不,等您把女儿从这鬼地方救出后,您就别再医治那贱人了,若是您将那贱人救活了,你我母女在这相府中还会有地位吗?”
“容儿,你冷静点,娘今夜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有话要问你。”
“娘您不打算救女儿出去吗?您要抛弃女儿了吗?”凤容失控地打断她的话,模样像是要疯了一般。她打量着几乎没有任何摆设的房间,双肩耸动,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娘,您是在恼容儿对吧?您别听那些丫鬟小厮乱嚼舌根,二哥的双腿是被大哥害断的,与女儿无关。”
“不,娘要说的也不是这件事,你先冷静下来。”扶正凤容的肩,虞氏柔声道:“娘的白玉箫没了,可是你拿走了?”
“白玉箫?什么白玉箫?”眸光一闪,凤容故作镇定。
“就是娘锁在柜子里的白玉箫啊,那东西可关系着你这辈子的幸福。”虞氏声音轻了几分,带着疼惜的语调:“容儿啊,娘说过不会叫你步娘后尘的,娘这辈子过得并不幸福,所以娘会尽力让你得到幸福。”
“娘此话何意?”听了她这番话,月蓉冷静下来。
世界上最疼爱她的就是娘亲了,哪怕她做了再多世人眼中的错事,娘亲都会为她兜着。娘亲说是为了她,那这件事就是为了她。
“娘得到消息,凤盈前些日子偷溜出城了,这可是除掉她的最好机会,娘需要白玉箫。”握住她微寒的手,虞氏眸光中是无尽的温柔:“娘等这个机会等了整整十一年,可如今白玉箫没了……”
“原来娘是为了这个!”听到虞氏有诛杀凤盈之意,凤容面上露出笑容,带着几分得意,像是在找大人讨要糖人的小孩,欣喜地邀功:“娘且放心吧,凤盈已经死了。”
“死了?”虞氏说话时唇瓣抑制不住地颤抖,但凤容并没有发现,还沉浸在将要成为三王妃的喜悦中:“是啊娘亲,容儿已叫人用白玉箫将凤盈引到殉情崖推了下……”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虞氏铁青着脸,掌心因用力过度而泛红,手在半空中颤个不止。
凤容被打蒙了,她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虞氏,呐呐开口道:“娘……”
“啪!”又是一个清脆的巴掌,虞氏几乎是用尽全力,生生将她打倒在地:“逆女!”
“娘,您不是说想要杀了凤盈吗?容儿已经为您做好了这一切,您为什么?”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最后无声落下。凤容手捂面颊哽咽着,看向虞氏的眼中是无尽的伤痛:“从小到大您都不曾打过女儿,如今您竟然为了凤盈下手,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向着凤盈,她有什么好的?”
她声音极轻,带着哭腔控诉着,一字一句直戳虞氏心口。
“容儿,娘的乖女儿。”虞氏看着自己的手,眼中有悔恨,有无措,最后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是娘对不起你,是娘没用。”
“娘!”凤容扑上去拦住她,哽咽道:“娘,究竟怎么了,您告诉容儿啊,容儿可以帮您想法子,您别再打自己了,是容儿的错,一切都是容儿的错。”
“容儿!”虞氏抱住凤容崩溃大哭,泛滥的泪水将绣帕完全打湿:“娘不怪你害你二哥断了腿,毕竟他和你爹爹一样被蒙了眼,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杀了凤盈,这下我们都完了,整个相府都要为凤盈一人陪葬啊!”
“娘?”一听到要让整个凤府为凤盈陪葬,凤容心底有些发毛:“爹很生气吗?他晓得了这件事是女儿所为吗?”
“无论是何人所为,整个相府的人都逃不过一死。”虞氏看着凤容,眼底是从未有过的绝望:“白芷的话被坐实,现在我们连逃的机会都没了。”
如果凤容没拿白玉箫,那么事情或许还有转机,她还会觉得凤盈是在诈死。可如今,凤盈真的已经不在世上了,那便是一木起火,万林皆毁。
“这是为什么?爹爹不打算救活那个贱人了吗?天下只有您能够救那贱人啊!”许是受虞氏眼中的绝望所感染,凤容的身子跟着颤了起来。
“天下并非只有娘能够救那贱人,而凤盈作为那贱人的血脉,是救活她的至关重要的一步,没了凤盈,她根本回天乏术。”说着说着,虞氏忽然吃吃地笑了起来,带着不甘和无力:“这么多年,你爹全靠救活那贱人的信念活着,如今眼看万事俱备,十七年布局却付诸东流,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爹他……”
“他会寻死,会让整个相府陪葬。”颓然掩面,虞氏已然癫狂,喉中发出骇人声响,不知是哭还是笑。
“扣扣!”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就听得那领头侍卫高声道:“夫人,时间不多了。”
他声音抬得比往日要高好几分,带着刻意的提示,可虞氏处于失神状态,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夫人!”声音再次响起,虞氏清了清嗓子,故作冷静道:“再等一会儿!”
“娘,您是在开玩笑吧?”为了一个死去十七年的女人生无可恋,甚至在十七年后为那人放弃高官厚禄殉葬,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你当你爹为何明明宠凤盈,却能放任我们母女二人在背后不断做出小动作,不是因为你爹爱娘,而是娘能救活他心爱的女人。”悲痛地捂住胸口,虞氏笑得极为灿烂,泪水“簌簌”往下掉:“你爹在官场上做出的一切,在相府给予我们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贱人。”
如今那女人再也没机会活过来了,她从此失去了价值,他亦没了活着的希望。
“娘……”凤容还是不敢相信,她没经历过虞氏的遭遇,无法体会她口中那近乎扭曲的观念。
“娘先走了,你爹如今还在昏迷当中,明日你若是寻着空子,就逃到三王府去求得三王爷庇佑,这样或许能保全你性命。”虞氏言罢,起身去将门推开。
“陟儿?”她大惊,声音惊动了屋内的凤容,她以探头看来,就瞧见昏暗的月光下,门口静静坐着一模样清俊儒雅的男子。
“哥……”二人惊慌失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虞氏一瞬间变得口齿不清,心底里乱成一团麻。
“在娘说不怪妹妹害断了孩儿的腿之前。”凤陟面上挂着极浅的笑,越过虞氏直勾勾地盯着屋内女子,不紧不慢道:“孩儿是随着娘到了这偏院,该听的,不该听的,孩儿都听了个遍。”
“陟儿……”虞氏伸手想要触碰他,却被偏头躲开。她的手尴尬地悬在空中,不知该往哪放。
“孩儿很喜欢盈儿,她比起凤容更像孩儿的亲妹妹。”浅笑着凝视凤容,凤陟长指敲击着臂托,声音倏地变得阴寒:“凤容,你残害胞妹,作为兄长,我一定会将这件事……”
“扑通”一声,虞氏跪在他面前,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声泪俱下地恳求道:“陟儿,容儿可是你的亲妹妹,你不打算要这个妹妹了吗?算娘求你了,别将此事告诉你爹。”
“这样吧,孩儿与容儿之间,娘亲选一个。”他脸上的笑消失殆尽,用温柔得极度客气的声音道:“娘若选择孩儿,就要支持孩儿的所作所为,娘若选择容儿,那孩儿无话可说。”
虞氏沉默了,她低下头,在凤容和凤陟期待的目光中缓缓道:“为娘的,不能害了自己的孩子。”
她做出了选择,最终选的依旧不是他。凤陟牵强地扯动几下唇角,发现根本无法笑出。
没有扶起跪地的虞氏,他缓缓调转轮椅,慢慢朝自己的院子行去:“此事凤陟不会再提,你我二人,便从今日断绝母子关系。”
伏在屋顶许久的黑影动了动,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