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澹台凤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祝颖儿柔顺地停了下来,却并未回头:“皇上还有何吩咐?”
“你的手,割伤了?”澹台凤鸣瞧着地毡上一直滴到门外的血迹。
伤?他看见了她手上的伤,看得到她心里的伤吗?
祝颖儿忧伤地笑了,低声道:“没关系,划破点皮。”
唐意木然道:“放我下来。”
这算什么?抱着新欢,怜惜旧爱?
“你进来。”澹台凤鸣看祝颖儿一眼,轻声命令。
他抱着唐意大踏步到了御案旁,弯腰,将她放上龙椅,两手撑着扶手,严肃地盯着她道:“我先帮她处理伤口,等下再找你算帐。”
祝颖儿站在门口,目光越过澹台凤鸣的肩,直直地望进唐意的眼中。
心,一片片碎裂。
她真笨!
他的心哪有这么容易动的?
二十年来,也就动了那么一次!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又喜欢上另外的女人?
她早就应该想到,云清歌怎么那么轻易就死了?
她眼里的澹台凤鸣,绝不是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保护的没担当的男人。
所谓的挫骨扬灰,其实是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他是在将计就计,利用这次机会为她和他们的将来铺路。
她不是卷土重来,而是脱胎换骨!
云清歌永远没有办法登上的后位,唐意却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
唐意力持镇定,竭力控制自己不要被祝颖儿扰『乱』了情绪。
然而,这很难,真的。
她刚从牢里出来,疯跑了几十里路,蓬头垢面,混身脏兮兮,还散发着一股异味,活象个叫花子。
这样的她,跟端庄娴淑,清新得象一捧小雏菊的祝颖儿站在一起,简直没法比。
唐意其实没做亏心事,心也不虚,气却很短。
但她咬着牙,不准自己先移开视线,不想在气势上输给她。
澹台凤鸣已从抽屉里找出了干净的纱布和『药』膏,见祝颖儿呆呆地站在原地,皱眉:“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哦~”祝颖儿目光闪了几闪,垂下眼帘缓缓地走到他身边。
她真漂亮!就算如此狼狈地端坐在那里,依旧气势很足,象个女王,让人不感『逼』视。
“坐~”澹台凤鸣把灯移过来一些。
祝颖儿犹豫一下,选择了背对唐意的位置,双手放在膝上,低眉敛目地坐了下来。
“把手给朕。”
祝颖儿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乖乖地把手伸过去。
“忍着点,有点疼~”澹台凤鸣就着光看了看,低头替她从掌心挑出几块碎瓷。
颖儿伤口的血本来凝结了,这么一碰,又滴滴答答地往下滴血。
她抿着唇,轻轻地吸着气,也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伤心,还是疼痛,眼睛里的雾气重又凝结。
澹台凤鸣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冷冷地道:“知道疼,下回就小心些。”
唐意象块大头似地坐在那里,看着他细心地呵护着她,听着她娇弱地啜着气,一颗心拧得不能再拧。
她拼死拼活地跑来,难道就是为了找抽来了?
可,事到如今,她还不能一走了之。
否则,她就是小气,就是心胸狭窄,就是无容人之量……她只能看着,听着,忍着,受着……等着,等着结束。
澹台凤鸣包扎得很快,显然对处理伤口已是驾轻就熟:“好了,你回去吧。记得这几天不要沾生水,汤就不要做了。”
祝颖儿痴痴地望着他。
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在他笔直的鼻梁上打出一片柔和的光影。
他是如此地俊美,华贵骄傲,英气『逼』人。
看了二十年,这眉,眼,唇,鼻,已是如此熟悉。
熟悉到闭上眼睛也能准确无误地描摩出来。
眼前这俊雅清贵的男子明明与自己近在咫尺,她却感觉远隔天涯!
他对她很好,好得如此坦然,如此磊落,丝毫也不避忌唐意。
然而,这正是他残忍的地方!
他在用这种方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不论她如何努力付出,不爱就是不爱,他的心里始终没有她!
二十年的光阴,他对她剩下的仅仅只是责任!
本来,若没有云清歌,没有唐意,她虽然心痛,还可以退而求其次,安静地接受他的这份“责任”和“照顾”。
因为她知道,就算只是他的“责任和照顾”,这个世上有资格享受的,也只有她一人!
谁又敢说,男女之间的“责任和照顾”,不可以沉淀为一份厚重的爱?
可,云清歌变成唐意回来了。
于是,她连这份悄悄埋藏在心底的小小地期望,也变成了绝望!
想到这里,她的五脏六腑都揪痛起来,情不自禁地失声尖叫:“啊~”
唐意骇了一大跳,呆呆地看着她象歌剧中垂死的天鹅,慢慢地倒在了澹台凤鸣的怀里。
“颖儿!”澹台凤鸣条件反『射』地搂住她堕落的身体:“怎么了,很疼吗?”
“皇上~”祝颖儿死死在攀着他的肩,象落水的人攀着一块浮木,脸『色』惨白如纸,红唇翕动着,逸出低低地声音。
“别急,慢慢说,哪疼?”澹台凤鸣稳稳地托着她的身体,侧头倾听她的低语。
“这儿,”祝颖儿泪如泉涌,颤着手抓住他的,覆在自己胸口:“皇上,颖儿的心好痛……”
澹台凤鸣怔住。
唐意看着这场荒诞剧上演,终于按捺不住,起身,不想做个小气人,于是进了内室,落个眼不见为净。
屋子里燃了炭盆,比外面暖和,在熟悉的龙涎香里,夹了一丝淡淡的苏合香。
唐意也不管鞋上沾着泥和水,在雪白的长『毛』地毡上坐下来。
她把身子蜷成一团,伏在地上,脸颊轻触着柔软的绒『毛』,瞅着不远处垂着黄『色』维幕的龙床,不无恶毒地想。
要不,她干脆更狠一点,直接睡在龙床上算了……送走祝颖儿,澹台凤鸣步入内堂,一眼看到唐意蜷得象只小虾球,卧在地毡上,睡得正香。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了过去。
在她身旁蹲下,凝着混身脏兮兮,象只大号花脸猫的她。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也不知这二个月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竟然弄得狼狈如厮?
可就是这只小泥猴,看在他的眼里,竟然也会怦然心动?
衬着雪白的绒『毛』,那张樱唇越发地粉嫩红润。
他瞧得口干舌燥,迟疑了半晌,伸出手指,轻触她的唇。
唐意这段日子,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紧崩着,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弹了起来:“谁?”
“你醒了?”澹台凤鸣做贼心虚,迅速把手收了回来,不自在地转过头。
“她走了?”唐意一脸戒备,强忍着不探头向外张望。
“既然醒了,就去洗洗吧,看你这身脏的!”澹台凤鸣恢复了淡定。
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戳她的死『穴』。
为这件事纠结了一晚上的唐意,象被踩了尾巴的猫,噌地跳起来。
“怎么了?”澹台凤鸣吓了一跳。
唐意俏脸通红地瞪着他,忽地抬起脚在地毡上,用力地踩,踩,踩!嘴里气势汹汹地道:“我就脏,怎么了?”
他越嫌她脏,?都市小说她就越要踩!
澹台凤鸣先是错愕,继而掩面大笑了起来。
唐意起初还能忍耐,后来见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开怀,终于憋不住,恶狠狠地问:“你笑什么?”
澹台凤鸣冲她张开手臂,幽幽叹道:“意意,你回来了,真好!”
唐意怔忡地一瞬,他已扯她入怀,俯瞰着她,呲牙一笑:“只是可惜了这幅雪狸『毛』的地毡~”
“滚!”唐意暴喝。
“好~”他抱着她,就地一滚,已压在了她的身上。
“澹台凤鸣!”唐意又气又急:“你要不要脸?”
“你要我滚的啊?”澹台凤鸣一脸无辜地看着她。
“我没让你滚到我身上!”唐意气得口不择言。
“原来你喜欢在上面,早点说呀~”他翻个身再滚半圈,两人易地而处,而他则极大方地仰望着她,压低了声音:“我无所谓的~”
唐意骑上去,一手揪着他衣襟,挥拳就揍:“你找死是不是?”
澹台凤鸣抄住她的拳头,腰间微用力一挺,只在眨眼之间两人已优劣互换,重新将她压在了身下:“女人,不要动不动就挥拳头~”
唐意眼见他的身体越俯越低,唇几乎已挨到她的,终于沉不住气:“你,你想干什么?”
澹台凤鸣看了她一阵,忽在伏在她肩窝上笑了起来。
他先是闷笑,越笑越响,最后肩膀都抖了起来。
唐意完全不知所措,愣愣地瞪着他:“神经病,又『乱』笑什么?”
“老天~”澹台凤鸣放开她,慢腾腾地坐了起来:“你老实讲,是不是掉到粪坑里了?”
“去你的!”唐意抬腿就是一脚,怒冲冲地往外走:“你要是在牢里呆上二个月,出来还一身香喷喷,我把头剁下给你当球踢!”
澹台凤鸣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腕:“你刚才说什么?”
“『色』猪,懒得跟你讲!”唐意哽着嗓子吼了一句,眼角有晶莹的泪光一闪而逝。
他一惊,敛了笑,扶住她的双肩:“哭了?”
“你才哭了呢!”唐意一巴掌推开他,背过身去抬手迅速抹了一把脸。
“对不起~”望着她倔强的背影,澹台凤鸣心一紧,轻轻地环住她的肩:“我只想逗你开心……”
她虽装得若无其事,他又怎会看不出她有多在乎颖儿出现在此时此地?
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
如果她从心底里不信任他,这种事还会层出不穷。
他不想让彼此的感情消融在无穷无尽的解释里。
可,她眼里的落寞却没办法不心疼。
他想,也许用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引开她的注意力,会是个好办法。
他以为她会大咧咧地与他相视一笑。
谁料到一向大方爽朗的她,会如此在意一个“脏”字?
“算了,”唐意懒得跟他讲,一把推开他:“我脑子进水了,才会自取其辱~”
这哪里逗人开心?明明是往她的伤口上撒盐!
“对不起,是我错了~”澹台凤鸣哪里会放她离开,紧紧地抱住了她:“你一点也不脏……”
她有一颗水晶般透明的心,她的纯洁,远远胜过世上绝大多数浑浑噩噩地活着的人。
这其中,就包括了曾经地他。
她不会知道,他有多庆幸遇到了她。
“你还敢说?”唐意又挥舞起了小拳头。
“好,”澹台凤鸣捉住她的拳头:“不说了,我们走。”
“去哪?”唐意负气:“要去你自己去,别拉上我。”
澹台凤鸣也不说话,推开窗,探出头向外张望了一阵。
唐意觉得奇怪,不觉问了一句:“你干嘛,做贼呀?”
澹台凤鸣回头,冲她神秘一笑:“你说呢?”
“又想玩监守自盗的把戏?”唐意很不屑地对他哧之以鼻:“自己偷自己的东西,还假装刺激,幼稚!”
“别说那么多废话,就说敢不敢去吧?”他微微一笑,下巴挑起一点,三分挑衅,七分挑逗地问。
唐意扬起眉飞,大声反击:“奉陪到底!”
“走~”澹台凤鸣只等她这句话,牵了她的手,带着她穿窗而出。
甫自温暖的房间里出来,冷风扑面,唐意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打了个喷嚏,喷出一股白气。
他看她一眼,索『性』把她抱了起来:“靠在我怀里,很快就不冷了。”
“呸,谁稀罕……”她低咒着,到底贪恋那份温暖,没舍得把他推开。
“嘘~”他忽然竖指按在她唇上,猫着腰贴着墙根迅速行走:“别吱声,影卫过来了。”
装吧,他反正最拿手的就是装了!
唐意翻个了白眼,内心鄙视,实际还是很配合地闭上了嘴巴。
澹台凤鸣其实并没有走多远,出了交泰殿,往南过了一个庭院,就翻墙跳进了一座黑漆漆的院子。
唐意眼尖,就着星光,已看清门楣上刻着的几个狂草“漪澜小筑”。
奇怪的是,里面只有一间房子,孤零零地矗在院子中央。
“切,还以为要冒多大的险~”唐意心中诧异,冷声嘲讽:“搞了半天,连承乾宫都没出!”
澹台凤鸣在门前停了下来,低头去亲她的脸,腾出一只手去推紧闭的房门:“别急,你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