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妍苑里的花都开了,一朵一朵,一片一片,静静的美丽着。
可是,曾经栽下它们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用了一年半的时间,扰乱自己的心,再留下大片的美丽,最后,却那样,离开了,乾和殿没有她,怡馨苑没有她,这里,还是没有她。
他是骄傲的帝王,不败的皇者,他可以和内忧斗,可以和外患斗,可以和无数或明或暗的危险斗,可是可是,他要怎么,和死亡斗?
她曾经问他,是不是没有什么能够打败他,当时的他神采飞扬自信满满,可是,现在,他好想说,他也能够被打败,所以,不要拿那些脆弱的东西来考验他,然而,却已经没有人听了。
纤云舒卷,长风清淡。
祈景无意识地抚摸着一朵嫣红的蔷薇,眼睛看着满园的绚烂缤纷,有些茫然。
刚刚接见了西域的时节,答应促进友好往来,发展贸易,那时的他,气宇轩昂,进退从容,俨然大国皇者风范,也赢得了一片心悦诚服的赞叹之声,只是,来到这里之后,就沉寂了。
南宫,也走了,留下他打下来的广阔疆土和长久太平,走了。
凌河和乐颜说,那里烧的什么也没有留下,他只有追封他为昌平王,然后,再为他立一个衣冠冢。
虽然南宫从来不说,甚至都没有表现过,但是,其实,他是怪自己的吧,怪自己拿他的父亲冒险,尽管,他也不曾料到这样的结果,却已经,无可挽回了。
他其实是想说一声抱歉的,可是,却始终降不下一个帝王的面子,现在,没有机会了。
帝王的面子。
这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呢?
那一次,看见她从那么高的城楼上掉下去的时候,他其实,也是想说一声抱歉的吧,抱歉没有告诉她,让她为自己担了那么久的心,抱歉留她一人面对那样心狠手辣的宁年远和那样紧张的叛乱局面,抱歉让她遭遇了这样的危险,可是,看到她那样跟他较劲,他居然硬着脾气,甩手不管她。
没有人敢和他较劲的,她更不该,在众目睽睽,三军将士面前,和他较劲。
他说她老为宁飒扬和自己较劲,其实,他知道,这不是她较劲的理由,至少,不是主要理由,他找了这个借口,只是,掩饰自己的过错而已。
而她,也没有拆穿。
他想找个没人的时候,再和她道歉的,更何况,木贵人在他体内的毒已经发作了,为了安定局面,他强撑着,现在,必须要回去了。
或许,听到他中毒的消息,她就会软下来,自己回来吧?
他终究不太有道歉的诚意。
常笑来找过自己,说是因为没有做到保护皇后这一条,愿意接受违约的惩罚,主动提出将雪衣楼三十年的太平换成二十年。
其实与雪衣楼的接洽事宜,一直都是由南宫负责的,只是那个时候,他已经远在西南战场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常笑站在乾和殿后园的雪地里,眼神透过密密的雪花投射到远方,有些莫名的苍茫。
他微微有些讶异,那时候,她刚刚走,他并没有那些心思去想太多,雪衣楼的事,他差点忘了,更不会想到要去追究他们违约的责任。作为一个上位者,设身处地去想,十年的太平,未免重了些,那个叫做慕容洛阳的人,为何这次,这么慷慨?
他拒绝了这个提议,她生前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让她远离后宫那些明明暗暗的危险,离开后,他不能再用她去做交易。
常笑定定看了他片刻,淡淡一笑,飞身而去。
常笑是继她和宁飒扬之后,第三个敢这样直视他的人。
是的,他没有说错,是宁飒扬而不是南宫容若,南宫恪守君臣礼仪,有直视他的机会和资格,却很少用,大概,南宫老将军对他的教育,过了些。但宁飒扬却敢,那样清淡明亮的眼看着他,跟看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或许,在他眼里,有些众生平等的意味吧。可惜,这样气质高华的人,成了争权夺利的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这三个之后,再也没有敢直视他的人了。
他一个人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独自俯视天下。
好在,他早已习惯,从他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习惯,唯一的不同,只是少了一个供自己仰视的人而已。
“皇上,天色晚了,该回去了。”身旁的女子静静提醒。
祈景回过头,看着暮色笼罩下的尔雅,微微一笑。
是啊,该回去了,还有奏章要批,还有国事要处理,明日还要上朝,千百臣工会看着他,百万黎民会看着他。
乐颜和凌河的婚事,也该提一下了。
皇后不在了,而他,还是皇上。
所有的落寞悲凉都会过去,希望的春天终将来临,我们都该心怀乐观的。
如果,这是你留给我的最后的期望,那么,我会乐观地走下去的。
祈景体贴地扶着她,缓缓往外走,“来,慢一点。”
尔雅温顺地走在他身侧,回首,最后看了一眼黄昏中宁静幽雅的怡妍苑,低头,微微叹息一声,姐姐啊……
那个曾给过她最多帮助的女子去了,而她,呆在祈景身边的时候,多了,曾经隐隐怨恨,怨恨她抢去了祈景对自己的宠爱,可现在,又是因了她的缘故,自己又获得了宠爱,甚至是比以前还要多的宠爱,自己,是该喜还是该悲呢?
或许,除了好好陪皇上,她什么也不该。
罢了罢了,斯人已逝,抓住眼前的幸福,才是真。
回过头,轻轻摸着肚子,柔柔一笑,“皇上,你说,这个孩子,叫什么好呢?”